空气一下子沉闷起来,大家全无睡意,一个个瞪着贼亮的眼睛互相打量,似乎是在揣摩各自的心态。
老鹞子眯着眼睛盯了好长时间屋顶,突然笑了:“小广是个人才。哈,要不我就说,人啊,就像一列火车,车轱辘停了,还有惯性呢,玩女人也一样,过了大瘾,最后总得动弹那么几下才爽。”
我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胡乱哼唧两声,忽然就把这两声哼唧变成了一声“咿呀”,脑子蓦地想起了汤勇……我要是汤勇该有多好啊,我如果变成了汤勇那样的好汉,谁敢跟我叫板?谁敢叫板我立马干挺了他。
我想象着,自己变成了汤勇,全身披挂,横行在看守所,没人敢瞪眼瞧我,我嘴里“咿呀”着,逮谁揍谁,拳头下一会儿是寒露,一会儿是老鹞子。他们在我的身下无一例外地喊着“四哥,四哥,我不敢了,饶了我吧”。我不饶他们,卯足力气一个劲地揍……幻想结束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然在使劲地摩挲巴儿的脑袋,“沙沙,沙沙,沙沙沙………”
窗外有人在唱歌,歌声万分悲怆,我以为又是哪位高人在歌颂监狱生活呢。仔细一听,竟然是小广在捏着嗓子唱歌词改变过的《洪湖水浪打浪》。他把节奏放慢了好几拍,听上去像是在唱哀乐:“娘啊,儿死后,你要把儿埋在那啤酒厂……”
一个泥土里钻出来似的声音在后窗上喊:“广哥,不是把你分到前廊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小广不理他,继续哼哼:“让儿的坟墓朝着酒缸……”
我坐起来,推开巴儿的脑袋,捏了捏老鹞子的手:“姚哥,我想跟小广搭个话。”
老鹞子哼了一声:“拉倒吧你,那是一个大屎包,谁碰谁粘一身臭。”
好嘛,陈广胜一走他就“支棱”起来了。我没趣地躺下了。别急,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压下去的。
刚才跟小广搭话的家伙吃吃地笑:“广哥可真够想得开,走到哪里都‘支棍儿’。”
小广停止了唱歌:“我还有棍儿可支吗?”
那边一阵唧喳,有人说,别跟他搭腔了,他又上火了,惹急了,放茅的时候你就摊上了。
小广那边陡然提高了声音:“四哥,支起棍儿来,谁敢再‘罗罗’,我弄他!”
话音刚落,老鹞子抬起胳膊,猛地在墙壁上撞了一肘。
我瞥一眼老鹞子,没敢放声,感觉此刻的我跟一头被放干了血的猪没什么两样。
我发现,记忆这东西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如果想要忘记它几乎需要一生的时间。比如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它似乎已经长在我的脑子里了,那种情景直到现在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不但没有因为年深日久而暗淡,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我,就像一件玉器,因为无数次的擦拭而愈加光亮,愈加让人珍惜。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小广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和他粗壮的手臂舞动起来的样子,这种样子常常让我联想到打虎的武松。
天很快就亮了,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发生过的一幕,依旧按部就班地吃饭,放茅,窃窃私语。
一整天我也没能打起精神来,想到昨夜的一幕,心里忽然就是一阵恍惚,鸡皮疙瘩也随着一阵一阵地起。
晚上,隔壁大六号突然炸了窝儿。只听一个杀猪般的声音透过后窗传了过来:“住手啊,打死人啦!”随即听见“扑通扑通”的踹门声。我连忙凑到小窗口眯着眼往外看,两个武警边朝里面呵斥边让站在走廊头上的一个班长去喊所长。
文明流氓(5)
梁所甩着钥匙跑过来,不一会儿,两个犯人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抢出门去。
“梁所,我还没摘捧子呢!”趁乱,我把嘴伸出去吆喝道。
梁所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返回来,皱着眉头打开了门。
“麻得厉害哦。”我冲他伸出了胳膊。
梁所捏了捏我的小臂:“有感觉吗?”
“没有。”说完这话,我心想,要是没有感觉我早就赖上你啦,徒儿们的按摩手艺好着呢。
梁所慌忙找来钳子替我卸下捧子,扯着我的手帮我甩了一阵胳膊,临走时叮嘱了一句:“没事儿多活动活动。”
我追上去,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梁所,我不习惯呆在大号里,我老实,这里老是有人欺负我,我想回小号,我有很多需要交代的问题……”
梁所打断我道:“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是不是?老实在这儿给我呆着,该让你去哪里那是政府的事情。”
说心里话,我真的非常想去汤勇的号子。我认为,一个真正混社会的大哥是不会拿自己一个号子里的人撒气的,也就是说,他不会欺负我。这样我就可以跟他成为哥们儿,成为哥们儿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然后我走到什么地方都可以把他搬出来,吓唬吓唬那些想要欺负我的人——这叫狐假虎威,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招数肯定管用。我赖着不走,哭丧着脸,几乎都要跪下了:“梁所,我听说汤勇下了起诉以后应该有人去看着他,你觉得我怎么样?我当过兵,很负责任的。”
梁所一把推回了我:“政府的眼睛是雪亮的,好好表现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我倚住门框,继续纠缠:“所长,你就给我个立功的机会吧。”
梁所推开我,边关门边说:“等他下了起诉,我会考虑的。”
我的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一个“二哥”了。
老鹞子怏怏地扫了我一眼:“老四你的想法可真多啊,我算是彻底服了。”
隔壁一个金奖男花腔蓦然吆喝起来:“哎呀来——哎,革命战士有力量,哎——毛主席教导我们,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同犯们,根据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指示精神,我宣布,市第二看守所全体在押人员大型演唱会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男高音独唱《半夜三更》,演唱者——世界级老杂碎歌唱家老羊肉先生!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押出老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