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苏清见的次日,警察局果然派人去关家,关山知道,他们借名为询问案情,事实上还是派人去苏清见的起居室搜查一番,在此之前,关山也已谨慎检视过一遍。几个警员搜查过后,没发现什么,碍于关山是胡得煦小舅子这层身份,他们也不敢大肆搜查关家,关山询问案子查得如何,几个警员支支吾吾,说是事发当天司徒氏图书馆里的人目睹两个穿长衫的男人跟着苏清见上楼,接着就酿成了惨剧,所以局里初判为猥亵致亡案处理。关山听到“猥亵”二字就冒火,于是致电郑局长质问,郑局长在电话那头也心急火燎,说现在已经按照路人提供的消息绘成画像,全城搜捕,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抓捕凶手。
关山知道他们贼喊捉贼,但也静待着看他们如何处理。几天后,警察局出了一则公示,说是抓捕到凶手两人,并于次日清晨压赴至刑场处决。处决那天,关山天没亮就悄悄到现场观看,却发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上的人,正是陈墨之。
关山知道陈墨之当天也在现场,他必然认得那两个凶手。自从看了苏清见留下的那封信,他此刻对陈墨之再无心结,而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来说,陈墨之反而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的盟友。
陈墨之见关山向他走来,便下了车,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关山,让他看看远处正要处决的凶手。关山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只见将要行刑的两个人,一个是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年龄颇大,看上去有五六十岁,脏兮兮的老头,两个囚犯都战战兢兢,浑身发抖,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手。
“他们昨天在菜市场中抓来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偷肉被抓的,一个则是附近的流浪汉,是没有户籍的外来人口。”陈墨之道:“为了尽快结案给你一个交待,他们用这两个人的命来换那两个凶手。”
关山心中激愤,握着望远镜的双手不停发抖。陈墨之又道:“为了掩人耳目,这两个人昨夜被秘密关押,我一直找不到,直到今早尾随警局的车,才来到这里。”
关山转头问陈墨之:“他们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指鹿为马?”他话音刚落,随即听到“砰”“砰”的两声枪响,枪声穿破长空,惊飞了一树的鸟。关山惊住了,随即拿起望远镜细看,只见刑场上那有半人高的狗尾草上染上了一大片鲜血,接着,几个行刑的士兵便打着哈欠上了车,匆忙离开。
陈墨之眼圈发红,说道:“那两个人我已经找到了,他们不会活得过明天。”
关山知道他肯定会去做这件事,而这也是自己想要做的,于是他掏出那把勃朗宁M1906,说:“这是清见留下来的枪,我想用这把枪,为她报仇。”
陈墨之细看关山手里的枪,便朝他伸出手掌:“把枪给我吧,你就不要动手了。”
关山迟疑片刻,但还是把枪递给了他,陈墨之拿过枪,说:“我的人今晚就动手,到时,我让他用这把枪。”
“我能一起去吗?”关山问。
陈墨之看着他,认真地说:“我的人是专业的,到时候处理完了,我再把枪给你送回去,你就不要来了。”
“好,”关山见他诚挚,便放心道:“那我等你消息。”
当天晚上,古埠发生了两起命案,一个男人在夜巴黎酒店喝得醉醺醺的出来,被路过的一个穿风衣的人一枪击中眉心,当场毙命,街上的行人还没看清楚凶手长啥样,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奔离现场,消失在暗黑的小巷之中。而另一个男人,则是在花街的天香楼内温存,当伺候他的花姐离开房间去打开水那一会,被一个穿黑衣戴帽子的男人冲进房间,开枪将其毙命。当众人闻讯赶来时,凶手早已不知去向。
当发出“砰”“砰”的两声枪响时,司徒烟正在灶台上切猪蹄,由于天香楼与荟仙楼靠得极近,那两声枪响尤为震动,吓得她差点切到自己手指。
“坤哥,要去看看怎么回事吗?”司徒烟道。
“这年头有枪响不是很正常吗?一天到晚都在扫除共党。”徐坤正在细心地煮面,没心思想外面的事。
司徒烟瞄了一眼他煮的那碗长寿面,正在细心地把蔬菜都摆放出一朵花的形状,而中间,则放上一个酥嫩的荷包蛋。
徐坤这碗面是做给阿秀的,这段时间阿秀不知怎地就与徐坤搭上了,老是跑进后厨来找他聊天,把徐坤聊得七晕八素,工作也不那么认真了,现在大部分的粤菜都是司徒烟来做,徐坤倒是连菜也懒得替她切了。
司徒烟从第一眼开始就不喜欢阿秀,可能真是人的磁场问题,在她眼里,阿秀说话总是阴阳怪气,而且,也总给人一种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使坏的感觉。这可不是司徒烟敏感,她曾目睹阿秀趁黄颜不在随便用她的东西,但当着黄颜面却又把黄颜捧上天。阿秀逢高就捧逢低就踩,一张嘴如同漱过油,对着高渐鸿像敬奉观音菩萨一样,恨不得每次见面都要给高渐鸿磕三个响头来表示自己的忠心,由于高渐鸿吃这一套,所以阿秀现在也甚得她欢心,高渐鸿当初把她安排在黄颜身边,也是想让她跟黄颜多学琴艺曲艺,等学过几年,就让她跟黄颜一样做南词。
奈何阿秀不是这块料,她也会哼唱几句小曲,但撑不过五句就会偏音,对于乐器更是一窍不通。但阿秀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她觉得黄颜年纪大了,几年过后,便是她登场的时候,但眼前她还是要伺候黄颜,所以对黄颜,表面功夫还是有的。黄颜也看出了阿秀不是真心待她,曾跟高渐鸿反映过想换个丫鬟,高渐鸿都是反问她:“阿秀有什么问题?我看她对你挺好的,人家天天伺候你,你还多心眼就不对了。”话说到这份上,黄颜知道换掉阿秀是不可能的,也就闭口不再提了。
阿秀喜欢攀高这点司徒烟知道,但她怎么会跑去讨好徐坤,就有点让人摸不透了。司徒烟看到阿秀经常往后厨跑,坤哥前坤哥后的,十分嗲腻,腻着徐坤的时候,还不时把眼睛瞟向司徒烟,多少是有点想她看见的意思。司徒烟心想她莫不是以为自己喜欢徐坤吧,想到这她只觉得好笑,到底是年少轻狂,什么都想争,什么都乱争。
自从两名部下被杀,陆修权便一直追查这件事,派去调查的人回来说,种种迹象来看,凶手是共党无疑。在此之前,有共党乔装成饭堂的工作人员,想趁给犯人送饭的机会救走司徒承启,幸亏他早就想到这一点,偷偷将司徒承启运往北立山一个废弃的库房关押,那送饭的人才扑了个空,中了他们的埋伏。陆修权本想抓个活的,却不料那人快速咬下缝在衣领上的药丸,在他赶到之前,已毒发身亡。
司徒承启是碉城地下共党的领头人物,陆修权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杀掉他,除了要用他将其他同党引出来,最重要的,还是要套出援共物资的负责人。但司徒承启太倔了,从抓进去那天开始绝食,大概是觉得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便想着一死了之,不给陆修权机会。
碉城的共党都这么不怕死的吗?陆修权心想,那个关家少奶奶也一样,他的人本想用武力制服她,却被她挣脱掉坠了楼,现在也指认不了她就是共党,因为一点证据也搜不出来,但他那两个手下却在此之后被人取了性命。若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的话,共党没必要为此报仇。除非杀手不是共党,而是与她最亲密的人。
为了不放过一丝线索,陆修权派手下孙阵去跟踪关山,孙阵跟了几天,发现关山除了去报社上班,就是回家,有时会去金城酒家吃个饭,或是去荟仙楼过夜。孙阵查询了报社和金城酒家的职员,发现并无可疑,这都是关家的产业,在那活动也正常,但荟仙楼也是他经常去的地方,就值得推敲了。
孙阵于是去荟仙楼,找了个叫美凤的流莺,纠缠了几晚,顺便在她口中套消息,得知关山经常来南词黄颜处留宿。孙阵便想从黄颜处入手,他按照荟仙楼的规矩,在雅阁摆桌,请黄颜唱曲,孙阵是个粗人,对听曲这等风雅乐事并不感冒,他只想套关山的事,但黄颜却不紧不慢,安分守己地唱曲,对不该回答的问题一律不答,把孙阵憋到气急。正在两人尴尬对峙之际,雅阁的门开了,司徒烟亲自把菜送上来。
那天高渐鸿要外出办事,把一半的杂役都调走了,荟仙楼里人手不足,司徒烟做好菜的时候找不到人送餐上楼,徐坤现在也指望不上他帮忙了,于是她便亲自把菜送到雅阁。
有人送菜进来,孙阵本也不在意,就瞟了一眼,让她放下菜就走,但瞟了一眼之后,他便忍不住回头,这娘们咋长得那么俊呢?
正所谓各花入各眼,在荟仙楼,黄颜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加上风姿绰约,论美貌当属花魁,司徒烟身材偏瘦,加上平时一身粗布衣裤配素颜,咋看当然及不上浓妆艳抹的花姐,但孙阵对着明晃晃的花魁不入眼,而是看中了这个厨娘,此时,司徒烟放下菜正要走,却被他一把喊住。
“那谁,”孙阵喊道:“给我站住!”
司徒烟只得站住,黄颜见此,歌声突然收住,一脸不解地看着孙阵。
司徒烟缓缓回过身来,恭敬地问:“大人有什么吩咐?”
孙阵站了起来,走到司徒烟身边,三百六十度的打量她,一边打量一边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呀?嫁人了没有?”
“大人怕是搞错了,民妇只是做菜的,”司徒烟低头道:“送菜的人手不够,民妇才亲自把菜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