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日本宪兵走了上来,见徐锦是个年轻女子,便猥琐地耳语了几句,接着拿来绳子要把她捆住,徐锦挣扎着,用力捶打和撕扯,但她跟两个日本宪兵比起来,体力还是占了下风,两个日本宪兵将受伤的徐锦像捆猪一样捆了起来,然后像抬牲口一样抬走。
一年前日军占领蓬城之后,便将宪兵总部设在蓬城宾馆,而附近北街的“风仪园”被日军霸占后,则被设为“慰安所”,“风仪园”是那一带最漂亮的房子,被设立成慰安所之后,日军还将房子做了一番改造,他们将房子里的大横梁拆下来做成好多张床板,就是为了能住进更多的“慰安妇”,而这些“慰安妇”大部分来自于周边县城的难民或是走散的女子,也有一些是被日军抢掠过来的妇女,所以像徐锦这种单独被抓的年轻女子,便很难逃过沦为“慰安妇”的命运。
徐锦被抓进“风仪园”之后,还在那大声叫骂,嚷嚷着说她认识田中少佐,然而风仪园里的日本宪兵根本听不懂中文,也没人搭理她,听她叫烦了,便过来扇了她几个耳光,扇到她脸都肿了,但徐锦不忿,还在那用力叫骂,于是几个日本宪兵便过来把她按住,用布团塞住她的嘴巴,再把她的手脚捆绑在床架上,然后轮番侵占了她。
就这样,徐锦沦为了“风仪园”的慰安妇,在慰安所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绝望,慰安所内一个房间放置六张床板,中间拉上帘子,每个帘子里都有一个慰安妇,她们像牲口一样被日本宪兵随意糟蹋,有时一天接待三四十个日本兵,加上她们总是吃不饱,体力上难以支撑下去,有些慰安妇被玩死了,就像死猪一样被拖下床,然后扔到院子里,再用车载到空旷的地方,像垃圾一样焚烧掉。
徐锦咬着牙忍受这一切,她必须要活着,她得想办法逃出去,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忍受着这种牲口般的生活,于是她曲意逢迎,变着花样讨好那些日本兵,就为了在他们手上多拿几个馒头,她不能把身体弄垮,她得留着力气,才能寻找机会逃出去。
1940年五月,因为国民党内部两派势力斗争,联共派斗不过反共派,关山的大姐夫胡得煦也被牵涉其中,不得已卸任了省秘书长一职,转到了地方粮政管理局任职。七月,因为日军到处抢粮,掠夺物资,加上这两年粮食失收,四邑多地的米商提高粮价,一时间,各地米荒严重,很多人都吃不上饭。碉城的米价也因为缺粮而暴涨,于是很多酒楼和餐饮业都相继破产。
四邑已失守一半,就碉宁两城还在抗衡着,而且日军战机还时不时来轰炸,现在很多乡公所都在加急印发“难民证”给乡民,以备逃难之用。关山天天听着收音机,对目前国内的战况很难燃起信心,于是他用两个月的时间来处理家业,将报社的经营权交予关族图书馆,然后把电影院和酒楼都结业了,准备回美国与家人团聚。
金城酒楼结业前夜,关山在大厅坐了整整一夜,看着整个空荡荡的酒楼,独自惆怅。第二天一早,司徒烟来了,她一声不响地坐在关山旁边,看着金城酒楼的一切,默然不语。
关山道:“你之前用塑料袋封存的那些米粮还保存得很好,我把这些米都分给了他们了,大家共事多年,也只能到这了。你的那一份我还留着,就等着你来拿。”
司徒烟叹了口气,哽咽着说:“七爷,我舍不得金城呀。”
“舍不得有什么用啊?”关山从口袋里拿出半包香烟,燃起一根,深吸了一口,道:“我也舍不得,但这里真的待不下去了。”
司徒烟低下头,默默地抹去眼角的泪水。
关山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呀?碉城,怕是也快保不住了,你不会还留在这里吧?”
“大哥昨天来找过我们,”司徒烟道:“他跟七爷说得一样,说四邑多地都已沦陷,碉城也是早晚的事,所以他说接下来会安排我和阿樾还有文冲坐船离开这里,说是让我们先到美国,等安顿下来后,他就过来跟我们汇合。”
关山呼出了一个烟圈,说:“陈墨之做事还是很让人放心的,你们就尽管听他安排吧。”
司徒烟点点头,表示认同。
关山叹道:“等下午交接的人过来,把剩下的手续办好,我就先走一步啦。我的沐宁啊,都两岁了,我还没见过她呢。”
司徒烟红着眼眶看着关山,说:“七爷,你要保重身体,平安顺遂。”
关山回过头来看司徒烟,见她目泛泪光,想起以往种种,他呼了口气,说:“司徒烟,临别了,咱们拥抱一下吧。”
司徒烟点点头,于是她站起来,看着眼前对她展开双臂的关山,微微一笑,与他来了一个大大方方的拥抱。
关山抱着司徒烟,有那么一刻不想放手,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子,但同时也知道,只能到喜欢为止了。他想,自己这份心思想必也逃不过司徒烟的眼睛,她这么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别过关山之后,司徒烟一个人把米托回家,到家后,她听到阳台外面很吵,便走出去看看是什么事,只见岸边人头涌涌,好多人围在那不知道看什么,司徒烟于是好奇走了下楼,再钻进人堆里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有渔民正把一条粉色的猪鱼拖上岸,那条猪鱼有约两百斤重,正在挣扎着“笛笛”地惨叫,它被一把锋利的钩子勾住了嘴巴,司徒烟瞪大眼睛,刚想喊“不要”的时候,那渔民已经扬起锋利的刀,一刀砍进了鱼头里。
“笛——”猪鱼惨叫一声,挣扎得更猛烈了,鲜血直喷,溅得围观的人身上都是血,司徒烟呆住了,她仔细看那条瞪大眼睛的猪鱼,努力辨认着它是不是小灰,旁边有一个老奶奶哭道:“猪鱼是这潭江里的门神,杀不得,杀不得呀!”但是没有人理她,渔民一刀又一刀地砍下去,直到这条猪鱼再也不能动弹为止,地面上全是鱼血,周围的人脸上也都溅满鱼血,这鱼血鲜红鲜红的,像极了人的血,围观者都是饥饿的人,大家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渔民在分解猪鱼,有些人还伸出舌头舔着溅在嘴边的新鲜鱼血。
司徒烟闭上眼,不忍直视这残忍的一幕,事已至此她亦无力阻止,同时她也理解这些饥饿的人,自米价暴涨以来,大家都吃不饱,她也好久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但猪鱼极通人性,司徒烟是没有杀它们的概念的,在她眼里,猪鱼是极有灵性的动物,它们经常把落水的人救回岸上这事她自小就听了很多,那时候的人敬畏生灵,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这条潭江,有一窝猪鱼在守护着,它们是江里的守护神,是万不能杀的。
但此时,看着渔民一刀一刀地砍下去,四周的人蜂拥上来争购鱼肉,司徒烟只觉得有些东西正在人身上慢慢消失,她不忍再看下去,于是准备转身离开,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她看见不远处的江面上,有另一条粉色的猪鱼正悄悄地探出脑袋,远远地看着岸上的一切。
是小灰吗?司徒烟心砰砰直跳,于是她离开人群,沿着江边向前跑去,江里的那条猪鱼看见她跑,便也一头扎进水里,向着她跑的方向并行地游着,司徒烟一边跑,一边确认它就是小灰,因为除了小灰,其他猪鱼不会与她有这份默契。于是她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无人的岸边,见附近一带都没人了,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小灰长大了,除了颜色由灰变粉,也变得机警起来,它见岸上除了司徒烟没有其他人,才慢慢地向司徒烟游来。司徒烟看着通晓人性的小灰,庆幸刚才被捕杀的不是它,但看到它慢慢游向自己,司徒烟不禁又担忧起来,它为什么还相信人类,难道它忘了刚才它同伴被杀的那一幕了吗?
小灰游到岸边,朝司徒烟“笛笛”地叫着,好像在跟这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打招呼,也许它也在问司徒烟:为什么她的同类要屠杀它的同类?
司徒烟看着小灰,觉得自己不能再让它毫无顾忌地与人类接近了,小灰生活在潭江里,它不知道岸上的人类都在经历着什么,岸上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大家为了生存资源相互残杀,战争是最没人性的,那些难民们不止一次地告诉她日本人那些残忍行径,就连把小孩子的脑袋剖开把脑浆盛出来用铝饭盒蒸熟吃都做得出来,杀一条猪鱼对于这些人来说,又算得上什么事。
想到这,司徒烟深吸了一口气,她拣起自己脚边的一块小石头,朝小灰方向用力扔过去。
“笛——”小灰躲过了石头,朝司徒烟叫了一声,它天真地看向司徒烟,不懂她为什么要用石头扔自己,司徒烟含着眼泪,又拣起一块更大的石头,朝小灰扔去。
小灰又躲过了石头,它这次更不解了,于是又“笛笛”地叫了两声。
“你走啊!为什么还不走!”司徒烟喊道,她又再拣了一块石头,直直地向着小灰头上扔去,这次小灰没有躲开,石头的尖角击中了它的头部,司徒烟看见它头上被砸出一个血口子,忍不住泪如雨下,小灰“笛”的叫了一声,看见司徒烟继续弯腰捡石头,便开始游远了一些。
“你走啊,不要再相信人类了!”司徒烟又拣了一些小一点的石头,继续朝小灰扔去,直到看到小灰慢慢游回江心位置,它见司徒烟还朝它扔石头,便不再向岸边游来了,再游远一些之后,它探出流血的脑袋,回头看了岸上的司徒烟一眼,然后一头扎进江里,不见踪影了。
司徒烟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双臂痛哭,她像失去一个老朋友一样,此刻心里塞满了无助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