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将军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一身纯黑沙皮软甲,身材异常高大,满头白发衬得一张面色越发冰冷,此时他高坐马上,低头俯视马下的蒙奸,显然不悦的沉声说:“怎么就你出来了,京畿殿其他人呢?”
蒙奸一双眼睛看着地面,语气波澜不惊:“红缨将军有事暂时不能来,梁小将军此刻在无极殿与五殿下一同等候将军,至于其他几位,属下不甚清楚。”
马上的哼笑一声,声音冰冷:“他若是能来我才觉得奇怪你说我儿梁骁在无极殿?”
蒙奸:“是。”
翻身下马的瞬间,身上冰冷的铠甲触碰的轻声作响,马缰随意一丢,中年男人头也不回的说道:“带着队伍回大柳营,吩咐李肃,让他一刻钟之后赶来无极殿见我。”
不经意般看了眼梁国英远去的背影,蒙奸一双眸内的杀意转瞬即逝。
可能从今夜开始,京都城内便注定不再安稳。
长笙没去管方才的那一幕,伸手一把擦掉脸上残余的水渍,将身上厚重的被子一把掀开,他起身顺着门缝往外看了看,整座院落都是空落落的,唯有中央的几颗大树被风卷着奋力摇曳。
梧桐苑是李肃安置在太尉府外面的别院,打小一个人在这边住习惯了,倒是很少回去,从前在去夜北之前,梧桐苑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足有三四百号,李肃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对一些小事情看的分外重,只是在夜北那几个月之后,再回来,有些东西,已经变了许多。
先是将府里内外的下人全部遣走,只留一些年纪大了的无家可归的老人在这边伺候。
既是老人,很多时候就比较粗心些,事情做错了,李肃也不会多说什么,要知道,他从前可是别人讲错一句话就会随意发落处死的人,如今性情变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风声遮住了脚步声,长笙找了许久,才从梧桐苑的后门摸了出去,他知道,此时此刻,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不论是魏淑尤的人,亦或是李肃的人。
像是印证了长笙的想法,不一会儿,李肃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黑衣人一身寒气如是说:“主上,盯着的人跑了。”
李肃眉头一簇,将手中的公文放下,问道:“跑了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说:“看那样子,是往王庭方向去了。”
李肃不悦道:“跟着他的人呢?”
黑衣人一愣,才说:“那帮人在暗地里一直保护着他,我们的人不敢盯的太死,容易被发现。”
李肃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他们真的没发现你们么?!”
黑衣人单膝垂首:“还请主上责罚!”
李肃摆手道:“魏淑尤派了那么多人在他背后盯着,你们双方都知道相互的存在,魏淑尤却也未有所行动,看来,他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黑衣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问道:“是否前去阻拦?”
李肃摇了摇头,沉吟一番,说道:“不必,让人盯着就行,有什么事及时回来禀报。”
长笙摸黑在京都城内晃悠了一圈,一路上来来往往都是巡逻的禁卫,好容易躲过了巡防,站在皇宫外面,遥望那庄严肃穆的大殿,一时间只觉得眼睛可及是一座枯藤阴暗的鬼蜮。
时隔十年,他终于站在了这里,瞬息间,脑海中风起云涌的记忆一片片交织而过,像是此刻耳边凄厉而过的风,将这周围的一切都炸了个干净。
他忽然伸手,竖起的拇指朝下,半眯着眼睛将指尖对准那最高处的宫殿,冷笑一声。
赵氏的所有人,他都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包括那些曾经一起的参与者,没有一个是能逃得了的。
宫门口此刻还残留着刚才大批军马呼喝而过留下的杀气,黑暗中,长笙在半空中打了个手势,只见一道黑影瞬间便站定在他跟前,两人无声的用手交流了片刻,长笙便在黑衣人的带领下消失不见。
李肃盯着的人很快就失去了目标,寻找未果之后,赶忙回去禀报。
大柳营外是一片沉寂,蒙奸刚将回来的队伍安顿之后,朝手下的披甲奴吩咐道:“今夜你们留在大营,有什么事,就来京畿殿传我,若是我人不在,就来无极殿。”
披甲奴头上的风帽似乎从未摘下来过,疑惑道:“都尉这么晚还回去?”
蒙奸点头:“三公爷刚从聊城回来,红缨将军不在,我得先去无极殿候着。”
披甲奴语气中多了一丝恼怒:“红缨将军一向不守规矩,今日三公爷刚回来,他倒好,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蒙奸说道:“他不守规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行了,刚才三公爷已经吩咐人去传他了,一会儿就会进宫。”
整座大柳营戒备十分森严,从二十年前起,这里就由梁国英全权管辖,只是十年前因为受了长达一年的牢狱之灾后,大柳营的风头已是远远不如往日,不过后来的这五年,又渐渐开始风生水起了。
大营门口,蒙奸朝紧随的两名披甲奴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上前跟守门的士兵寒暄了起来,蒙奸闪身躲进黑暗,长笙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确定今晚就去吗?”夜色下,蒙奸迎着风低声问他。
长笙说:“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不想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