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感到,她的血肉包裹在熟睡的身体曲线内,在缓慢地吞吐气息。她像一块由骨骼和肌肤编织的毯子包裹着妹妹玛丽。她睁开眼睛,看见大海一片碧绿,雨水淋漓,味道清香,海面上现出斑斑点点的黑色水洼。她眨了眨眼,低头看着玛丽的身体。玛丽的睡袍扯去了半边,好像她让魔鬼撕咬过似的,两条腿上满是难看的泥巴、淤青和草渍。珍妮迎着日出伸出双手,看见手上留下的一道道血痕变成了褐色。她的衣服已经脱光,长有雀斑的美腿和胳膊沾满厚厚的泥块,还有正在凝固的创痂。她重又闭上眼睛,打着呵欠,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狗准备好好打个盹。珍妮睡觉时显得气定神闲。她的眼皮把那双躁动的眸子蒙住,她看起来就像她本来的样子: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太瘦,既发育不足,又过度生长,一头橘色头发如火焰燃烧。她睁开眼睛,就完全变了样。她的双眸闪烁着火光,温暖、诱人,却只是在等待射出一道道火苗,穿透木地板,把你家的房子烧掉。
“早上好,瞌睡虫。”她听到一声耳语,睁开眼睛,只见玛丽可爱的绿眼睛喜滋滋地凝视着她。她微笑着两手托腮,端详着玛丽的脸蛋。玛丽十三岁,还是个孩子,但是做孩子的时间不多了。她的颧骨和饱满的嘴唇预示着成年,她的身体柔软窈窕,正在变得浑圆。珍妮尽量不让玛丽吃饭,想拖住她,不让她堕入成年的深渊,可是玛丽不像珍妮,对付不了饥饿。珍妮把饥饿自行吸收,驾驭着体内苦苦哀求进食的热潮,直至它渐渐退去,化为一抹使她的血液温暖流淌的微光。玛丽感到饥饿,就背着珍妮吃苹果。
珍妮不太肯定自己能坚持多久不进入果实期,她希望能坚持到永远。她无法想象自己嫁个丈夫,做饭,仰视男人的脸庞,张开双腿躺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把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个世界。光是想想这件事,世界瞬间就暗了下来。绝不。宁死也不。她端详着玛丽。玛丽又睡着了,深深地呼吸叹气,眼珠在眼皮后面乱转。
她把目光转向湿漉漉的黄色田野,无数双小脚丫在田里留下坑洼。第一场雨后的早上总是平静得出奇,孩子们都睡着了,岛屿在雨水中游动。晨雾弥漫,奶油般凝滞,像一块凉爽的被子盖在树梢上。偶尔几只碧蓝、金黄和橘红的蝴蝶飞过,急促地拍打着翅膀,乘着看不见的阵风翩翩飞翔。鸟儿试探地唧唧啾啾,好像在发问,不知道回答它们的会不会是又一场倾盆大雨。
晚些时候,珍妮和玛丽会再找几个孩子组成队伍,分清敌友,但夏天的第一个晚上她们总是一起共度。珍妮喜欢奔跑,她们一直跑到海边,跳进水里扑腾。“我要走了!”她大声叫喊,“我要游走了!”玛丽只肯走到齐腰深的地方,海水凉爽宜人,仿佛在轻轻地吮吸她,要把她拉进去。大家都知道深水中潜藏着魔鬼,渴求女孩的肉体。
昨晚,玛丽半截身子泡在水里,半截身子任由雨水冲涮。珍妮终于从水里露出脑袋,她喘着气,身体因为受冷而泛红,噗的一声倒在湿润的沙子上。“总有一天我要离开。”她吸一口气,把倾泻而下的雨水吸了进去。
“你游着泳离开。”玛丽笑着说。
“我要带着刀子去找摆渡人,”珍妮说,“他要是不把我们都送过去,我就杀了他。”
珍妮和玛丽都去码头附近的草丛里侦查过摆渡人,观察过游侠登船。他长着一张石头般的脸,裂痕清晰,棱角分明,坑坑洼洼,一头白发像奇怪的苔藓滋生出来。一顶古怪的帽子压得很低,把他的眼睛藏在暗影中,但他的双手健壮紧绷,灰色的血管根根突起。孩子们大多不认为他像别人一样是个活人。珍妮通常能够让人们听她吩咐,却不知道怎么迫使他听她吩咐。
夏天的第一个夜晚,她把这个严肃的念头赶走,张开嘴巴喝了一口雨水,呛咳几声,呸的一声吐掉,然后吞一口唾沫,兴致勃勃说,她要找一座自己的岛屿去生活。“我会游泳去,找一座更好的岛屿,”她说,“只有你和我。”
“我们吃什么呢?”玛丽眉开眼笑地问,她喜爱这个游戏。
“我们吃鸡肉和苹果。”珍妮大喇喇地说。
“要是没有鸡肉和苹果呢?”
“那就吃……山羊和菠菜。”
“呃。要是没有山羊和菠菜呢?”
“那就吃鱼和土豆。”
“要是没有鱼和土豆呢?”
“那我们就吃……”她顿了顿,“狗和玉米。”
玛丽格格地笑起来。“我不想吃狗肉!”
“那就吃鸡蛋和玉米。”
“要是没有鸡蛋和玉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