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你走了,我也是这种感觉。”
“伊莱亚斯怎么样?”她问道,突然想改变话题。
“他开始跟着您干活了吗?”
“稍微干点儿。我不认为他喜欢干活。他跟我说,他想当个渔夫。”
“哦,渔夫也有儿子。”她干脆地说。她得履行身为女人的命运,伊莱亚斯就得履行身为爸爸的儿子的命运。
“他脑子好使。他本来可以当个游侠,要是生在游侠家庭。”爸爸的口吻既佩服又疏远,好像在谈论别人家的孩子。“不等我知道,他就会准备离家了。他不想离开你妈,当然。”“当然。”
“我不知道他走了,她会做出什么事。不过既然我失去你能活下去,她失去他也能活下去。她会感到孤独。我现在就感到孤独。”
阿曼达点点头,拿不准该说些什么。
“我本来不想来看你。我想等你安顿下来,但我也知道,那样我会很痛苦。”
阿曼达耸了耸肩膀。“我很难过。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孩子总要长大,离开家。”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活。我见过别人失去女儿,为他们感到难过。现在他们该为我感到难过了。”
“别太难过,”她半笑着说,“我一直在岛上到处跑,在沙滩上睡觉,也许他们认为你摆脱了我,日子好过了呢。”
“我每天早上醒来,你不在家,都很伤心。”
“我那时候——”,阿曼达竭力回想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年纪小,一肚子火。”
“你现在不是了。”
“一肚子火吗?我想没有了。我只是……累了,”她叹了口气,“也许我现在已经够老了。我不知道。见到你很高兴。”这话只有一半是假;他熟悉的脸庞让她有什么地方觉得温暖。“你想过吗,要是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会怎么样?”
阿曼达蓦地抬起头:“没有。当然没有。”
“我想过。只是生活在一起,每天晚上我回到家,你迎接我,每天早上跟我道别。你打理花园、雨桶、小鸡。我们永远待在一起。”
“不,不可能。没人那样生活,”她的嗓门不由自主地迅速抬高,音量随着脉搏加强。她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高高地矗立在坐着的爸爸面前。“你不能那么做,那是违反戒律的。”
“我没说我们应该那样。我知道你得结婚,生孩子。安德鲁是个好人。你选对了人。”
“是的,”她的声音在厨房里回响,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叫嚷起来。她难为情地赶快坐下,看着地板上的血迹。“我不知道你来这里说这些话,是想得到什么,”她静静地说。
“只是些愿望,阿曼达。愚蠢的愿望。我现在老了。活不了多久了。活到伊莱亚斯有孩子,我希望;可是等你有了孩子……嗯,我觉得就像我走上末路的起点。”
“也许我生不了,”——她打了个磕巴——“伊莱亚斯的妻子会生缺陷儿,你能活很久很久。”
“你知道,我不希望那样。”他们都不说话了,一只鸟不时用越来越响亮的欢叫打破沉默。
阿曼达觉得自己很傻,很笨,她没来由地意识到自己的乳房在家居裙里松垂着。滚圆、可笑、让人羞惭。她站起身来,双臂抱着胸前,爸爸也站了起来。
“过来,”他张开胳膊,她凭着记忆机械地走了过去,对自己的举动浑然不觉,直到他把头俯在她肩上。她的鼻子充盈着他的头发味道,她不由地颤抖了。爸爸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女儿。”他喃喃地说,轻轻晃着她。
后来阿曼达抽身后退,连忙小心地从他怀里挣脱。爸爸的胳膊依然张开,悬在空中,好像用绳子吊了起来,他脸上现出希望与绝望交织的窘迫神色。
“我该走了,”他静静地说,依旧伸着胳膊,“我是个傻老头。”
她清了清喉咙,“我再也不让你害我分神了!我得想想怎么炖这只兔子,”她尽量快活地说,好像他们刚才吃着蛋糕喝着茶,愉快地聊过天,“早点过来吃晚饭,您就能见到安德鲁了。”
“好的。”爸爸说着奇怪地微微鞠了个躬,她从没见他这样过。他走出屋子,手里还拿着那块沾血的抹布。阿曼达在椅子上坐下,感觉就像骨头化成了水。她把头抵在膝盖上,望着地板上的红色污渍,它们似乎别有深意,仿佛是用一种她似懂非懂的文字书写的。她把胳膊伸到脑后松开头发,眼泪吧嗒吧嗒地溅落到地上的血污中,呈粉红色,一滴又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