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念还没有转完,就觉得全身剧疼,眼前一花,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隐约间只见整个身躯砸在一根石笋上,整个胸口洞穿一个大洞,几根森森白骨露了出来,不由得心胆皆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书中可没有这么写!”
神思一紧,就一下昏迷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才悠然醒来,定眼一看,依然立身在方才的山石边,身中也片无伤痕,只是一身香汗,已经湿透衣襟,双腿不争气地正在微微颤抖,而眼前那个故弄玄虚者,正一脸阴晴不定地看着她,也究竟猜不出方才的考验过没有过关。
封若兰首次心中生起了无力的念头,她第一次感觉到,天下间依然存在靠她个人智慧和力量无法解决的事情。
“姑娘倒是勇气可佳,只是姑娘难道没有想过,就这么跳下,岂非有些不值?你方才所经仅是幻境,要是换成实物,姑娘岂不是先白白送了性命,仙道未见丝毫踪影,倒先成了屈死鬼!”罗衍目光中现出一丝笑意,轻声道。
他语气虽然平淡,但封若兰岂能听不出这么明显的嘲讽之意,定了定心神,悠然道:“小女子虽然不明白你们仙家的玄虚道理,但却知道,要是不跳,公子又会说小女子没有诚心,反正无论怎么做,公子都有合理说法。但对小女子来说,公子乃是大仁大义之人,岂会平白无故害了小女子的性命,所以公子无论施展出什么伎俩,小女子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只管照做就是了。”
罗衍知道她所说也是实情,刚才暗用幻境吓她,仅是略微给她一个警戒,此时见她花容惨淡,面色发白,也不再多说,笑道:“并非在下要故意吓唬姑娘,在下仅是让姑娘知道,方才这样的情况,对我辈修道人来说,只是等闲之事,肉身法体被毁,尚可转生为人,但如果要是魂魄受到伤害,其中之苦,比刚才你所经受,更要厉害千百倍。
凡尘之人,都认为修仙成道,乃是幸运之事,却不知道其中的艰难困苦,更远比做人难上千万倍。对于凡人来说,人生百年,转眼就过,虽然没有天长地久,但轮回之后,依然可再为人身,不惧堕落;修道人虽然看去风光无限,但只要一失败,就连做人的底子都没有了,尚需要从蝼蚁再来。这道理与人间诸侯争夺天下一个模样,成功则荣登九五之尊,失败则是轻则送了性命,重则连累九族。
姑娘现在既然下定决心,就应该一往无前,孜孜以求,虽然前途多坎坷,但只要心诚意坚,终有功成一天。并且姑娘一身仙根仙骨,可知道是从哪里得来?”
封若兰博阅众书,心中略一沉吟,才开口道:“难道是妾身从前一辈子带来不成?”
罗衍听她口气已经缓和下来,自称又从“小女子”换成了“妾身”,哈哈一笑道:“姑娘此言虽然不中,但不远矣,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姑娘可知何意?”
封若兰晒然道:“这仅是说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它没有仁爱,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
罗衍悠然道:“既然天地对万物是一个模样,那为什么姑娘生来就具仙根仙骨,而凡尘众人,则没有这个优待?”
封若兰念头一转,突然醒悟过来,站起身来,对罗衍盈盈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指点,兰儿明白了。”
罗衍笑问道:“你说来听听。”
封若兰笑道:“无论仙骨也好,福缘也罢,都是自身修集而来,所以禅经有云‘求人不如求己’,不知道妾身答得对不对?罗大仙长?”
罗衍见她灵慧如斯,心念灵动,尚在昭华公主宇文馨之上,心中是暗自赞叹一声,也不做答,掉转话题,对她说道:“姑娘此时一身皇室宫装,行走江湖,难免不变,待让在下略施小术,替姑娘换成一身布衣吧。”
封若兰一听,面色一红,不过眨眼间知道她会错了意,以眼前这人的能力,换身装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又何需害羞。
随见罗衍将手一指,她只觉身中一轻,一团暖洋洋的劲气透体而入,顿觉全身舒泰,而且一身宫绢罗裳,已经化为一身粗布蓝衣,就连头上凤钗也失去了踪影。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自古以来,便是那仙山灵窟,道家三十六洞天福地之一,故常有仙灵住锡其间,山中灵迹甚多,前山道观众多,香火十分鼎盛,而后山更为清奇险峻,峭壁千仞,非人力所能至也,乃为仙人清修之地。
这年端午,乃终南百年一次的开坛大典,海内外仙真云集后山,前来道贺,掌教黄庭真人端坐在太乙殿前的白玉台前,开坛授道,数百位仙人纷纷上前请教道法机缘,一晃之间,便是第三日下午,才无人上前请教。
殿外有一须发皆白的火工道人,本与黄庭真人一同归入终南,但因生性愚钝不堪,自知非修道成仙之器,也不强求,留在观中,每日做些粗重之活,闲时也学学打坐炼气,只是资质太差,就是派中的入门筑基的功夫,也花了数十年功夫,才学会了一小半,只知道体内真气的小周天搬运之法,其他复杂的法门就再也学不会了,后来干脆也就不学,每日没事的时候,就将体中真气按小周天的路数运行一番,熟能生巧,也慢慢得心应手,加上观中本有灵泉仙果,他也得享高龄,到后来他也不记得到底活了多少年了。
今日见群仙问完,见黄庭真人好似对己一笑,心中一动,也就挨上前去,施了一礼,问道:“掌教师兄,小道有一事,不知道问得问不得?”
黄庭真人笑道:“哪里有问得问不得的道理,你只管说来,看看老道能不能解答。”
扫山道人才鼓着勇气道:“小道来观中多年,每日见你们修道,小道也生心向往,只是自己愚昧,不能了然,今日只想知道,等小道死后,下辈子能修道否?”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黄庭真人反问道:“那你平日在做什么?”
扫山道人用手指着山门后,道:“小道平日只是扫山而已。”
黄庭真人站起身来,笑道:“你几天才能将山扫尽?”
扫山道人忙道:“小道初来时,因不熟悉山路,要一月才能扫干净一次,后来熟悉山路后,半月就可扫干净,现在其他真人说小道技艺熟矣,不消片刻,就能将山路扫得干净。”
黄庭真人走下座来,笑道:“你扫给我看看!”
扫山道人走到山门后,拿出一根光秃秃的铁棍,正准备动手。黄庭真人问道:“别人都是用扫帚扫地,你怎么用铁棍?”
扫山道人望了手中铁棍一眼,道:“小道原来扫山,不出几日,就要换一把扫帚,一年下来,就要换百来把,后来老祖师就给小道做了一把铁扫,本来上面还有铁枝,因为小道扫山时日久矣,铁枝也慢慢磨光了,现在就只剩这根铁棍了。”
黄庭真人笑道:“你扫给我看看!”
扫山道人闻言也就站在山门前,拿起铁棍一挥,一股浩然充沛的劲风随棍而出,宛如刮起一阵狂风,沿着九弯十八拐的山路,呼啸而下,眨眼间就将数十里山径吹得干净,众仙眼力何等高明,只见落叶尘土,整整齐齐堆在山脚下,山径两旁的繁花异草,没有挨上劲风半分。
扫山道人转过身去,对真人道:“师兄,山扫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