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修文跟她一块去见甘博,同样表现得很好。甘璐惊讶地看到自己不善言谈的父亲与尚修文滔滔不绝谈论纺织厂上个世纪限产压锭造成的影响,而尚修文听得十分认真,没一点敷衍之态。
甘璐要到这时候才发现,她准备嫁的这个男人只要愿意,就能随时收起那副懒洋洋的颓唐表情,谈吐中规中矩,举手投足之间都很有让人心安的力量,而她似乎正是被他的这一点吸引了。
甘博一样被尚修文收服了,放弃了疑虑。他们如期结了婚。
既然是你想结婚了,那么就安心享受这个婚姻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不要胡乱猜测。
甘璐在黑暗中对自己这样说。她挪动身体,靠近尚修文一点。她的头刚刚靠到他肩上,他便似有感应,侧过身来,一只手如平时一样,搭上了她的腰,在睡梦中将她揽住。
甘璐合上眼睛,努力摒除杂思,让自己沉入睡眠状态。
第四章
甘璐完成了准备参赛的多媒体课件,交给分管教学的万副校长过目,下午万副校长打来电话,让她在课后去他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在上面一层楼,她上去时,门半开着,可以清楚听见一个女声提到了她的名字:“……我也没跟别人比,甘璐和我的情况差不多,她就是通过正式的人事调动过来的。我的学历比她高,以前工作的学校也是省级示范学校,虽然在地级市,可是教学质量一向过硬……”
这种比较她听过不止一次了。近年来,中学之间的竞争日趋激烈,师大附中和其他学校一样,限于编制,基本冻结了正规的人事调动,和通过考试录用的教师签订聘用合同。理论上聘用教师与正式教师的待遇没有二致,可是很多人仍然看重一个编制,希望能将人事关系转进学校。经常有教师为此找到校长这里,而甘璐作为本校最后一个正式调动进来的教师,自然就成了他们主张权利时举的现成例子。
甘璐转身走开,到走廊尽头的天台上去站着,这一层楼的天台对着校园后的一片小小桂树林,此时正当深秋,迟桂花盛开,甜香气息随着微带寒意的秋风吹来,冲入鼻端,带来齿颊留香感,舌尖也仿佛品到了一点甘美。似乎没哪一种花像桂花这样,开放起来令人如此兼具了嗅觉与味觉的享受。
她凭栏而立,心情却并不算好。
她的调动固然是别的教师与校领导争执的说辞,也一直是她自己的一个心病。拿到调令时,她的吃惊程度不下于原来学校的校长。
校长恼火地说:“小甘,你如果有心调走,我也无话可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年轻人想要一个锦绣前程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你应该提前跟我打招呼,我也好安排接替你的教师,现在这样,把我的工作部署完全打乱了。”
甘璐哑口无言,没法分辨说,她根本没要求过调动。
她匆匆赶回家中,天色已晚,尚修文与他母亲吴丽君对坐餐桌前,正在吃饭,看到她在非周末回来都不免一怔。她将调令拍到尚修文面前,要求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尚修文拿起来细看,皱眉说道:“这个可不是我干的,我没这能量,也没有提出这要求。”
旁边的吴丽君慢条斯理地说:“我给教育厅赵书记打了电话,请他督促办的。”
“妈——”两个人同时叫了出来,尚修文带着薄责,甘璐带着气结。尚修文伸手按住甘璐的手,安抚地看着她,示意她冷静。
可是吴丽君神色如常,根本不为他们两个所动,淡淡地说:“你在那个郊区学校教书,每周回家一次,修文只能时不时过去陪你,住在那边你租的房子里,两个人都不方便。调到师大附中,既是本省最好的学校,你又正好回家住,不是很好吗?”
“再好的安排,您也应该先征求我的同意。而且我在文华中学工作很愉快,根本没有调动的想法。”
吴丽君审视地看着她,带了点嘲弄之意:“得了,你无非是不想跟婆婆住在一起罢了。”
甘璐一怔,吴丽君毫不留情地继续说:“别以为我跟家庭妇女一样,有让儿媳晨昏定省,过婆婆瘾的爱好,我并不喜欢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闲事。只是我家的媳妇,必须有个拿得出手的工作,我也不想修文两头跑得那么辛苦。”
尚修文赶在甘璐开口前说:“妈,这件事,你确实应该跟璐璐商量一下再说。”
“照我看,这是无须商量的事,人家肯正式接收你,也是很勉强的。赵书记看我的面子硬压下去,校长才答应了不需要试讲,也不搞试用,直接调动。现在师大附中聘用教师都要求硕士学历了,我还担心你过去后没能力满足学校的要求,倒会弄得赵书记为难,已经跟他说了,实在不行,安排在校图书馆,或者转行做做行政工作也行。”
甘璐气得止不住发抖,她只知道这位职位不低,架子颇大的婆婆不算喜欢自己,倒没想到会轻视至此。她正待发作,尚修文按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力度,眼睛直视着她,带了点恳求意味:“璐璐,先吃了饭再说吧。”
甘璐狠狠盯着他,他却没一点闪避的意思,她猛地甩脱他的手,夺门而出。
尚修文没追出来,也并不让她意外。表面上看,尚修文与他母亲之间的关系并不算亲密,两个人的共同点是都性情冷淡,从来不像其他母子那样谈笑。可是他关心他母亲是无疑的,婚前就跟她说了,他妈妈身体不算好,父亲去世后,也十分孤单,恐怕他不会买房子出来独住。
甘璐另有打算,并没把这个太放在心上,只笑着点点头。
她确实存了一点私心。她在文华中学上班,工作地点接近市郊,离婆婆名下这套装修典雅的复式房子实在太远,坐公汽上班要转三趟车,路上花费将近两小时,而尚修文的工作性质不可能每天接送她。她正好名正言顺地一周回家一次,继续租住着湖畔小区的房子,这套房子是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业主赴外地工作,里面家具电器全新,她经熟人介绍,一次性付清了两年的租金,住得十分舒服,根本不打算提前退租。
尚修文时不时开车过来,与她小聚,周末接她回去住一天,一家人一块吃饭。这种安排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两人的独处和她一个人的自由空间,她根本无意去改变。
然而吴丽君显然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并不打算由得她这么逍遥下去。
尚修文打来电话,甘璐看一眼,掐掉不接,给钱佳西打电话,响了好久,钱佳西才接,却腻声说她正约会,现在不方便讲电话。她气哼哼地送“重色轻友”四字评语过去,钱佳西大笑,回答她的也是四个字:“彼此彼此。”甘璐只得理亏地承认,她结婚后,还真是推了好多次钱佳西的邀约,只好怏怏地挂断。
甘璐在街上漫无目的乱逛了两个多小时,发泄地买了几件平时不会穿的衣服和一套内衣,实在累了,招手拦了出租车,回自己租住的地方。
开门一看,屋内亮着灯,尚修文正安然靠在沙发上看杂志,见她进来,笑了:“总算回了,气消了没有?”
甘璐向来不爱生闷气,但此时看见他一派浑若无事的样子,自然不免勾起怒意,闷声不响换鞋子,拔腿就往卧室里走。尚修文起身,迈过茶几一把抱住了她。
他抱得放肆,她挣扎得任性,不知不觉中,从她生气他抚慰的状态变成了心照不宣的相互挑逗,两人一路从客厅纠缠到卧室,待他将她压倒在床上,手指唇舌一路游移下去,他们都投入了对彼此身体的爱抚探索,那点嫌隙像衣服一样,被通通丢到了床下。
室内归于宁静,两人身上都罩了一层薄汗,沉浸在高 潮过后疲乏放松的状态中,甘璐枕着尚修文的臂弯,一动不动躺着,心里想的却是:恭喜你,你在结婚四个月后,第一次和丈夫吵架,又第一次用那个最通俗最肉 欲的办法和解了。
她从小就见识过父母之间那种声嘶力竭势不两立的闹法,倒不鄙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