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愚蠢些、完全看不懂画里的意思,她心想,一切该是多么简单。如果她什么都不想,只听信那几个艺评家的意见,视这些作品为不值一顾的烂艺术,这一切又该是多么简单。
“可能是乔安娜·拉斯勒。”
不过,除了葬礼上的一袭黑衣和一头金发,画中倒不是一般人认得的乔安娜·拉斯勒。杰克惯用形状和颜色来表达情感,而这幅画里——即使尚未完成——有着惊人的气势。接下来,他会花好几个星期,一层一层地上色,试图透过油彩,描绘和创造人格的复杂性。莎拉对于他用色风格的了解,并不亚于他自己,因此她能了解已经完成的部分中所要表达的含意:哀伤(为了她母亲?)、轻蔑(对她女儿?)以及——在预料之中的——淫荡(对他?)。
杰克望着她的脸。“她是很有意思的人。”他说。
“显然是的。”
他生气地眯起双眼。“别又开始,”他低声说;“我不想跟你吵。”
她耸耸肩。“我也不想,我要去睡了。”
“明天我会把封面完成。”他勉强地说。设计书的封面,算是他的谋生方式。可是,所赚不多,而且因为他习惯拖稿,所以老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要他为了钱自律,往往会让他暴怒不已。
“我不是你老妈,杰克,”她冷冷地说;“你明天爱做什么,是你的事。”
他存心挑衅,或许,莎拉心想,是因为今天下午乔安娜把他捧上了天。“你就是想找架吵,是吗?不,你不是我老妈,可是你的语气越来越像她了。”
“这就怪了,”她用力地挖苦他,说;“我一直以为,你跟她处不来是因为她老爱指挥你做这做那;现在,我正好相反,让你自己做主,可是,你却说我跟她一样。杰克,你是个孩子,你生命中需要个女人,在你做错每一件事情之后责备你。”
“又想说教了吗?”他反讥道;“妈的,莎拉,结婚前你就知道我是这种人,是你自己义无反顾地一头栽进婚姻里。‘事业至上’,还记得吗?一直以来什么都没变,至少我是如此。如果是荷尔蒙在催促你,让你觉得再不生就来不及,这可不是我的错。我们讲好的,不要有小孩。”
她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原来,她心想,乔安娜一定不如他预期中的热情。既然如此,好吧!“说到‘讲好的’,杰克,我们当初讲好的是:在你闯出名堂之前,我会全力支持你;在那之后,一切都不再受限制。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也怪我太相信自己的艺术眼光而没想到这点——你会永远闯不出什么名堂。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这种承诺没什么意思,也没有履行的必要。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婚前两年,婚后四年,而结婚,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如果没记错,当时我们还在庆祝你的作品第一次卖到好价钱,也是惟一的一次,”她补充;“这样说,很公平吧?我想不起,在那之后你卖出过任何油画。”
“别这么刻薄,莎拉。”
“不是我刻薄,”她说;“而是你太像被宠坏的孩子。你说‘什么都没变’,错了,一切都变了。以前我崇拜你,现在我瞧不起你;以前我觉得你很有趣,现在你让我觉得无聊;以前我爱你,现在我为你可惜;”她苦笑;“以前,我觉得你总有一天会成功,现在,我不再这样想了。不是因为我看轻你的作品,而是因为我看轻你的为人。杰克,你完全没有成功者所需要的投入和自律,因为你总是忘了,天才往往是靠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苦干。我之所以是个好医生,不是因为我在诊断上有什么过人的天分,而是因为我的仔细。你是个腐败的艺术家,不是因为你没有天分,而是因为你太懒、太狂妄,不肯像我们其他人一样,辛苦建立自己的声誉。”
那张发黑的脸,挤出一抹嘲弄的表情。“想必,今晚是受了贺维的影响,先跟鸡婆罗宾和他老婆吃了顿温馨的小晚餐,然后回来找杰克出气。拜托,那油腔滑调的小子,若不是玛丽和那些小毛头守在他门口,他早就钻到你床上来了。”
“少胡说,”她冷冷地说;“这跟别人无关。打从我必须要莎莉·班尼迪去堕胎那天开始,我就不再对你有任何感情。我就等着看,杰克,看你这混蛋哪天会死,尤其是死在一个像莎莉·班尼迪那样的自私的贱人手里。相信我,她会喜欢看你受到这种报应的。”
他吃惊地望着她,她知道,自己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完全不晓得这回事,她心想,至少,这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你早该告诉我。”他手足无措地说。
她真的觉得好笑。“为什么?你又不是我的病人,莎莉才是。虽然说是自己的骨肉,但是她可不愿意为了和你偷情所留下的这个种而失去争取演戏的机会。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是不可能扮演朱丽叶的。而我呢,则建议她找你谈谈,建议她找个心理咨询谈谈。不过,可能她觉得;‘谈谈’没有好处。我在想,她宁可得癌症,也不肯这样不情不愿地怀孕。”她苦笑;“老实说吧,我们都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也只有这一次敢这么确定,这个孽种一旦生下来,都只是父母的烫手山芋。我把那女人转去医院,不到两个星期,她就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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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钩3(2)
他在色盘上漫无目标地扭动着画笔。“这就是我们突然搬来这里的原因?”
“只是原因之一。我总觉得莎莉不过是很多人当中的第一个而已。”
“还有什么原因?”
“我以为你不会想来多瑟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我本来是希望你留在伦敦的。”
“你早该告诉我,”他又说一次;“我向来就不太懂别人的暗示。”
“你是不懂。”
他把色盘和画笔放到凳子上,用沾了松节油的抹布擦手。“过去一年,又是所为何来?施舍?惩罚?把我从安稳的伦敦弄到这里,像个游魂似的游荡,让你有报复的快感?”
“都不是,”她说;“是希望。和过去一样,也是一个不该有的希望。”她看了油画一眼。
他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我只是和她喝喝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