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出去端了一匏水进来,递给我。
我支撑着起身,接过匏,含糊地对女子说了声:“有劳。”大口大口地将水喝了下去。身体似乎渴了很久了,饮饱了水,一阵舒畅。女子又拿来两块糗粮,我称谢受下,吃完以后,感觉又好转了些。
男子盯着我:“周人?”
我摇摇头:“杞人。”
“杞?”女子好奇地看我,用口音浓重的周语问男子:“杞在何方?”
男子没有答她,对我说:“三日前舟人丁在河中捞到你,彼时你昏迷不醒,便带至此处。”
我愣了愣。脑海中忽而忆起那心惊肉跳的场景——黄河边,滚落的木石、惊慌的人群,狂奔的马车,还有觪的喊叫……看看身上陌生的半旧葛衣,原来那都是三天之前的事了。
“舟人丁将你带来时,你浑身是水,我便给你换上了我的衣裳。”女子微笑着说。
我谢道:“多谢吾子。”
男子笑笑:“舟子说河中浪高水大,你虽昏去了,却死抱着一根大木,故而可救。”
我颔首。望望四周,只见这里光线昏暗,室中很简陋,四壁又矮又窄。不过,地面却很干净,角落还放着席和一张粗糙的木案。我往身下的床看去,似乎是土筑的,很矮,只离地面,底下垫着厚厚的禾草。
庆幸得救之余,我想到了觪,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必定很着急,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此地为何处?”我问他们。
“伏里,”男子站起身,慢悠悠地说:“伊水之源。”
伊水?我想了想,问:“不知距成周多远?”
“成周?”男子看着我:“甚远,伏里四周俱高山深林,无通途,只有舟楫,须两日不止。”
我点头,在床上朝他们一礼,道:“得二位救助,姮感激在心,如今我与家人失散,须尽快前往找寻,不知何处有舟。”
“舟?”男子说:“水流湍急,又兼须在舟中歇宿,除舟人丁每月往返一次,并无舟楫。”
我一怔,忙问:“现下舟人丁在何处?”
“水边。”女子说:“我听人说他正往舟上搬运野物。”
我一惊,赶紧从床上下来:“伊水在何方?”
女子诧异地看我:“北。”
没有鞋屦,我赤着脚便奔出去,足底和膝盖一阵发软,我连着磕绊了好几下。
好不容易奔到栈桥上,只见水色连天,一道舟影正消失在远方。
风夹着荡漾的水声,阵阵拂来,额角和发际丝丝地凉。我呆呆地望着天际,犹自地喘着粗气。
身后栈桥的木板咚咚地响,我回头,刚才室中的那一男一女也跟了来。
“不必惊忙,”男子嘴边抿着根草叶,眯眼看看水面的那边,又瞅瞅我,不紧不慢地说:“待收黍之时,舟人丁便将返转……”
“里中果真无舟了?”我不甘心地问。
男子看我一眼,似是不屑再答,转身往回走。
“若无舟,皮筏也可。”我忙补充道。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皮筏?你可知要过伊水湍流须多少皮筏?又须扎上多久?还不如等舟人丁。”
我默然无语,回头再望,心头涌起阵阵的无助和怅然。
“丹!”男子在前面喊了一声,女子看看我,快步跟了上去。
我从没见过像伏里这样偏僻的地方。
它坐落在一小片原野之中,浓密的原始森林像大海一样淹没了四周的山头,条条溪流从大山上冲下来,汇作一处,汤汤伊水就从这里开始了旅程。
往回走的路上,我打听到身旁这两个人,男子叫辰,女子叫丹。
我问他们为何在这样的荒野之地落户。辰告诉我,他们祖上是亳的商人,商亡时,乘舟沿黄河逃到了伏。周坐稳了天下之后,伊水流域成为了王畿的一部分,伏也在其中。不过,伏实在太小了,又地处深山,周人觉得有商人来开荒也不错,便没有来收俘,而将他们编为一里,每年来纳贡赋了事。
原来是这样。我望着周围,只见这伏里中的人家并不多,只有十户上下。农田也很少,一小块一小块的,像补丁一样散落在绿油油的桑树间,夏末之际,庄稼已经长得金黄。突然,我望见田地和桑林下几湾清亮的沟渠,顿时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