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扔一枚硬币,卖水果的递给他一块西瓜。一个好心的中年人走过来,告诉他在广州要唱粤语。虽然听不懂他唱的诗,但人们对他都很好。
最让老谢难忘的是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放下了五元钱。
放钱的时候,白发老人喃喃地说:我儿子也这么大了……
老谢收起吉他一路尾随他,想把五元钱还给他,终于追上时,是火车站后的一幢空楼下。
很多人,全是一帮捡垃圾的人。
有的在喝白酒,有的在吃捡来的饭,有的在抽烟屁股。这些人不是残疾人,也不是智障者,他们都很正常,全是老人,加起来有一千岁。
聊天后才知道,这些人来自贵州、河南、山东,是一群不想回家的老头。有的鳏寡孤独,有的被子女遗弃。
他们之所以流浪到广州,只是因为这里没有寒冬,不会冻死街头。
一个老人说,我们在等死,广州暖和,可以死得慢一点儿。
他指指旁边的老头,说:大家死在一起,不孤单。
他说孩子你走吧,别和我们这帮老东西待在一起,我们太晦气了,太晦气了……
开始下雨了,老谢走了,几十米之外,是高楼大厦的广州。
夏天的广州,大雨倾盆是家常菜,街头卖唱屡屡被雨水阻拦。
老谢想找个能唱歌的工作,他去了沙河桥的一家职业介绍所,紧挨着军区。
填完表格和资料,复印了身份证,他们说他们什么工作都能找到。要找酒吧驻唱是吧,没问题,但不是广州市里的,周边县市的怎么样?
吉他他们留下了,介绍所经理说吉他就算是抵押物吧,将来付清手续费后再取。
老谢犹豫了一会儿,吉他留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手挎皮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江西口音,他说上车上车,赶紧去工作了。老谢上了一辆车,窗玻璃是黑色的。
一车坐了十几个人,男女老少,还有几个大光头,都是大块头。
大块头们不说话,一车人都不说话,车摇摇晃晃,大家都慢慢睡着了。
车一个颠簸,老谢醒了,车玻璃是黑的,车里一片漆黑,他推开一点儿车窗透气,被吓了一跳。
天色怎么也快变黑了。
车开了这么久,这是要去哪儿?窗外哪有房屋建筑,全是树。
他本是山民出身,熟悉山路,车颠簸得这么厉害,明显是进了山。
老谢要找的是酒吧驻唱的工作,怎么被带到大山里来了?
他开口问那几个大光头,其中一个低声呵斥他:闭嘴!睡你的觉。
老谢合上眼,是喽,被骗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要被带进山里的黑厂,砍树炼油当奴隶!
车速慢慢放缓,车里的人大都还在睡觉,几个光头却全精神起来。老谢眯缝着眼偷看……他们从后腰抽出了短棒和刀。
跑!必须跑,一有机会就跑!
老谢偷偷打量一下四周,暗自着急,大难临头了,怎么其他人都还在睡觉?
车终于停了,车门打开,两个大块头先行下车,剩余的三个站起身来凶神恶煞地喊:都他妈醒醒!老实点儿排着队下车!
老谢一个猛子蹿起来,炮弹一样往车门冲,打橄榄球一样撞翻了两个光头。车门处他犹豫了一秒,扭头冲着车厢里喊:跑!
一秒钟的耽搁,车下的人棍子已经抡过来了,老谢侧身,砰的一声砸在背上。
这点儿力道算什么!有童年时4000斤沙子重吗!有少年时父亲的扁担狠吗!坐了一天的车了,正好给我舒展下筋骨!
老谢浑然不觉得痛,他撞翻车下的光头,犀牛一样往山下狂奔。
追兵在后,棍子和刀子隔空掷来,还有石头。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能就这样困在这里变成一个奴隶!我必须自由地活着,我还有我的理想……
家乡贫瘠的山谷未曾困住我,巧家中学的嗤笑未曾困住我,教育学院的围墙未曾困住我,血汗工厂的流水线未曾困住我,世间的百般丑恶、世上的风餐露宿都不曾困住过我,跑!使劲跑!
边跑边伤心,伤心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个蚂蚁一样的人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