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孤独、新的生活场景以及与阿三在成田机场的重逢,唤醒了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野性与独立,然而她理想中的情感对象在哪里?在严寒料峭的冬季,在温暖如春的单身公寓,有了时间,有了空间,有了孤独和期待,没有了偏见,没有了惊慌,没有了外界的压抑,理想的爱人并没有从天而降,理想的爱情并没有如期生长。
她与阿三有了足够的时间沟通,然而他们的电话常常以吵架结束,残存的情感经过了20多年的阻隔,有多少疑问需要化解,他如何懂得她的需要?而他已经不是当年对她言听计从的小男生了。
海参是心蝶情感生活中的重要角色,他似乎比心蝶更懂得她自己。漫漫的长夜,内心的孤独和焦灼,似乎只有他的电话可以化解,她内心的隐秘和暗流,只有他懂得倾听。遗憾的是当她终于知道了海参对自己长达二十多年的暗恋后,海参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盼望了多少次的三人聚会,笼罩的竟是告别的忧伤。对于阿三和心蝶来说是告别青春,而对于海参来说是告别爱情和生命。
唐颖通过李成、阿三、海参这三个异性来展现心蝶的情感空间,分析心蝶的个性侧面。李成的到来仿佛就是为了改写她有关初夜的阴暗记忆,他聪明地选择了自由的空间,果断地挥洒着他奔放的个性,让心蝶体验到的是超越平庸的飞翔感,然而婚姻的开始,却也是爱情的下滑;阿三与心蝶的每一次相逢都是对她日常人生的破坏,让我们看到了她冷静、理智的外表下,内心的狂野和激情。然而破坏之后的建设、给予和理解是多么困难,以阿三的个性是无法胜任的;海参深深隐藏的感情,让他疑似一个旁观者,其实他是一个迟来的给予者,由于他人生的提前谢幕,让心蝶的情感世界出现了一个无法弥补的空洞。就这样唐颖以倒叙和回忆的手法,让我们看到了心蝶生命的绵延,从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她的人生穿越了一段段历史的隧道,我们从她每一个未完成的情感境遇中,看到了她不放弃的生命追求。可以说不完满是她真实的人生,不放弃就是她真实的性格。
如果说心蝶的性觉醒和整个时代性别压抑的矛盾,造成了她疼痛惊恐的初夜记忆,唐颖揭示了处在性别压抑的年代里,女性真实的生命体验;那么心蝶从青春期到成熟中年的经历,唐颖记录了在不断开放的社会环境中女性对情感的追寻与追问。这是一个更为开阔,更为深入的问题。这是一个正在沿着她的人生不断展开的问题。
虽然唐颖没有采用第一人称的视角来叙述,但是她深入人物的内心,展现分析她的欲念、困惑、冲动、激情,追踪她个体从青春期开始的历史。显然关于心蝶的成长记录,不仅仅是一个女性的成长经验,唐颖的写作超越了“个人化写作”的局限,关注了女性的成长与社会氛围、时代背景的关系,正是她对女性经验丰富细致的书写,让我们看到了女性从“一间自己的房子”到一种自己的视角之间的跨越。
创作谈
唐颖
写作二十年,出版的书籍全部是小说,其中六部中篇小说集,(《丽人公寓》、《纯色的沙拉》、《多情一代男》、《无性伴侣》、《瞬间之旅》、《红颜》),三部长篇小说《美国来的妻子》、《阿飞街女生》、,初夜是第九本书。
在这么一个商业化的,极端市场化的的时代上海文艺出版社仍能坚持出版文学书,简直是“坚守贞操”,长篇之前,我有三本小说集子是在文艺出版,虽然这部长篇有好几家出版社索要,最后给上海文艺出版社是有知恩图报的意思,我在这样的时候也非常感念《收获》杂志,因为初夜最初是发表在这份中国最优秀的杂志上,我有时在问自己,如果没有这样一份纯粹的文学杂志的支持,没有上海文艺这一类仍然努力给文学书一个摊位的出版社,是否还有力量坚持文学写作。
但说实话,尽管如此,小说出版之际,我是指以图书形式面对市场时,往往也是我作为写作人感觉最坏的时候,现在它已经不是我的书,而是一件商品,面对的是消费者,我开始患得患失,我用消费者的眼光面对它,我觉得它有许多问题,也许外观应该更漂亮一些,内容应该更通俗一些,故事性更强一些,你真的是会在某个片刻对市场妥协,然而,作为作家,你更持久的怀疑是,或者说,这几乎是永恒的自我怀疑,你到底是否拥有这样的才能,让你的作品从五光十色的商品泡沫中浮现,富于感染力的,以文学自身的力量去打动读者?
现在谈谈我的这本书,这个书名,从市场的角度,有种用性感招徕读者的嫌疑,然而正是这个嫌疑让我觉得有挑战,或者说,讨论初夜本身便是对禁忌的碰撞,虽然这本书并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初夜故事,“初夜”在这本书中更是一个隐喻,它是具体的,也是抽象的。
半年前曾有个新加坡报纸的年轻记者问我最近在写什么书,我告诉她,正写一本书叫,她说,哦,这听起来是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初夜这个词已经很久不听到人们用了。
她的感觉很正确,这个词现在的人的确几乎不用,现在的社会相对开放许多,初夜不再是民间社会道德上的话题,恰恰是在禁欲的时代,才会对初夜、处女这类词敏感。
因此,初夜这个词其实已经带上某个时代的烙印。我的小说主人公的初夜发生在七十年代,因此这个初夜故事便充满了时代的印痕。
北京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女性学者王筱芸在读了我的作品有过一番非常有意思的评说,她认为,个人经验在我们的文化中是被边缘化的,个体的生命不被尊重,身体是在我们的视线之外,我们曾经习惯性地忽略自己最私密的感受,习惯性的不讨论不面对,更不会出现在公共媒介。
这也是我的这本小说让她觉得具有某种前卫性的原因。
我们经历过最封建最专制的时代,我们的文化不可能不打上这些黑色烙印,我们的文学同样是在这种文化制约下,尽管在相对开放的气氛下,我们已经可以书写过去的禁区,问题是我们的内心,我们审视世界探究生命的方式是否真的完全打开了?
触碰禁区,并非只是去描写性,其实个人价值观的建立是比性有更多的禁忌,对一个充满陈规陋习的文化社会,关于个体的生命体验,个人的情感价值,生命意义的探索,是处于失语状态,在一个只承认宏大叙事,津津乐道各种主义的文学领域,是不值一提的,甚至是受到抵制的。
联想到是日本二战后,战败国为了救自己,朝现代化迈步,日本那时就朝西方全面开放,西方文化潮涌,不仅是在音乐电影教育的现代化,更是国家制度法律的现代化,甚至提出改良人种,但是作为急切走向全面现代化的社会,日本知识分子看到日本人作为个人的生命或者说个人肉体仍然停留在旧有的社会和传统中,便有人提出肉体的现代化,这个肉体,是指个人生命,有血有肉有灵魂的这个身体先要从旧有文化和传统中解脱出来,让个体获得自我解放,在融入现代化的过程中脱胎换骨,真正做到自在自为然后才能自造自新,这自造自新就是将个人的创造力全部激发出来,因此有了大野洋子,三宅一生,大岛主,这些创作领域的皎皎者,他们便是实现了肉体的现代化,是进入肉体之门的现代人,通过个人的生命的脱胎换骨而令自己这个个体成了现代文化创作源泉,日本当年各种领域才会大量出现具有创造性的人才,这种创造性令自己的传统文化重新放射光彩,才有了今天的茶道艺道等等。
然而要实现个人身体的现代化,先要在文化上确立个人的生命价值。
而文学就是个人认识自我,发掘自我的过程,,通过讲述个人史,来过滤时代谬误。
我的这篇小说,出版社将它定位为女性的成长小说,所谓女性小说,其实不仅仅是写女性,也是写女性眼中的男性,女性视角中的世界,从更宽泛的层面,这也是一本关于青春和后青春的小说。
青春其实是一生中最艰辛最深刻的阶段,而初夜应该是青春的高潮部分或者说,几乎是青春的象征,青春是用荷尔蒙写就的个人史,那么身体那么隐秘那么个人却又那么时代,更何况是在一个禁欲的极权的时代,荷尔蒙不会因为时代的禁锢而停止分泌,我们的身体有那么饱满的需求和欲望,而生存环境却像个牢笼,窒息着你的活力;那时候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