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姑娘留我过夜,不是对我青眼有加,而是看穿了我的身份想借机勒索?”纪昀道,“你既然看穿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当场拆穿我?”
“因为我很好奇。”南风双手托腮,笑吟吟的望着他,“你本来深得圣上眷顾,却因才名太盛,卷入党争被流放,虽然后来有人给你说情,圣上才把你官复原职,你却自请到这个穷乡僻壤来当县官,你究竟在想什么?”
纪昀脸色一僵,语气冷淡下来:“当时年少轻狂,便是文章中有些许不足之处,也无人和我计较。”
“但你最初是伴王驾的吧?你倍王伴驾了几次,诗词文章都做得好,官职升了又升,三年之内到了从五品。”
“承蒙圣上眷顾罢了。”
“更何况皇帝也喜欢年青漂亮的人,有个俊秀少年在旁边说笑应答,和诗做词,总比那鸡皮鹤发的大学者让人赏心悦目。”南风笑道,“你既然得到圣眷,为何会跑到下头来当官?”
“官场需要人脉和资历,我一皆白身,既无家族相助,官场上无人提携,就算时常应召入宫,但圣上决不会问我国事。”他微微苦笑,“不错,我的应制诗做的好,能讨帝王欢心,但久在云端深出不知民生,不懂经济实务,就算居庙堂之高,也不过是个皓首穷经的腐儒罢了。”
南风定定望着他,眼神竟带点嘲弄:“你放弃大好前程,偏偏要下到地方上,只是想为百姓做点事?”
“以当时的情况,我在京城也留不下了。”纪昀摇晃着酒杯,眼里醉意朦胧。“如今蒙古步步紧逼,朝廷不想着收复故土,却只思宴饮作乐,鱼肉百姓,这种官场有什么值得苦心经营的价值?与其在官场虚以委蛇,不如下到地方为百姓做点实事,才算不负此生。”
帐间灯影摇曳,南风茉茉望着她。纪昀单手托着腮,醉眼朦胧的靠在榻上,她自幼作男子装扮,又生的俊秀,自然一副磊落之相,行走坐卧无丝郝女儿情态,眉宇间却布满了披星戴月的风霜。南风给她倒了杯酒,微笑道:“这些年你在各省飘来飘去,官位越做越小,实权越来越少,亏得你修养好,从来不骄不躁,昧到新任上就专心做好份内的事,你到现在居然还没灰心,真是怪人一个。”
“我有什么好灰心的?”纪昀睁开眼睛,平静的说,“在这个乱世能有一份官职傍身,养活家人,还能为百姓做点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南风望着她,纪昀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我喝多了,今晚的话都是酒后胡言,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倘若我定要记在心上呢?”
“你究竟想做什么?”纪昀终于面露不耐,“我只是来楼里查案,和姑娘素昧平生,姑娘为何非要寻我麻烦?”
南风俯下身,轻佻的勾起他的下巴,笑盈盈的说:“因为大人恼羞成怒的样子,甚是动人。”
纪昀没想到自己风流半生,竟然被一个青楼娘子给调戏了,当下便愤然起身:“你要是出卖我的身份,我也只好先下手为强,把你灭口了。”
南风一愣,随即笑得直不起腰:“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然呢?”纪昀冷冷道,“这是欺君之罪,关系到我的项上人头,你掌握了我这么大的秘密,竟然还想全身而退?”
“妾身一心仰慕大人,倘若大人定要对妾身下手,也务必先奸后杀。只要能与大人风流一夜,妾身莫有不从的。”南风忽然换脸如翻书,面露哀戚,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只请大人念在妾身一片痴心的份上,昧年冬至焼一份供奉,妾身在泉下得知也能稍作宽慰。”
她一忽儿唱红脸,一忽儿唱白脸,纪昀头皮发麻,深觉此人不好对付:“我要走了。”
“你不是想找到梁少康的尸首吗?”南风道,“你难道想让全永康城的百姓都看到,他们的父母官在青楼里喝得烂醉?”
纪昀顿时哑口无言,南风道:“大人在这里歇一晚,等酒醒了再回去吧,我明天早上自会带你去看梁少康。”
见纪昀面露犹疑,她嫣然一笑,伸出指甲在纪昀额上点了一下:“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纪昀见他确无恶意,加上奔波了一天,也已疲惫不堪,便不再拒绝,只警告道:“你要是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定要把你抓进牢里。”
南风笑起来:“你素日里都是这么威胁人的吗?”
“不然呢?”
“大人果然是正人君子。”南风俯下身,靠在她的耳畔道,“你该说,要是我不听话,就让我艏尽酷刑,斩断四肢,拔舌挖眼,把我做成人彘,这才叫威胁。”
纪昀瞪了他一眼,南风大笑:“好了,不打扰你了,好好歇息吧。”
纪昀次日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仍是盖世英雄,醒来后也摆脱不了宿醉的痛苦。他呻吟着捂着头坐起来,床头温着一壶茶,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你醒了?”门忽然开了,南风笑盈盈的走了进来,“你后半夜时吐了一身,我就帮你换了一身衣服。”
“谢谢。”纪昀揉着太阳穴,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从脑海深处传来,他不禁呻吟一声。谢南风把茶壶放在桌上,纪昀只觉得这茶清凉宜人,喝下去便醉意全消,且身子也不难受了,伸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她换了一身粉色纱衣,薄施脂粉,眉眼温柔婉约,纪昀总觉得她和昨日大不相同,但她宿醉醒来,头痛得厉害,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分辨,只得恳求道:“南风姑娘,昨晚的事还请多加保密。”
南风眨了眨眼睛,顿时明了,轻笑道:“自然,请纪大人放心,我绝不会给外人透露半个字。”
她把叠好的衣服还给纪昀,纪昀道了谢,南风笑道:“若是您不嫌弃的话,我来替您束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