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太平慢慢地说了片刻,又仔细瞅了瞅武后的表情。
武后神色平静,仿佛是在听一个故事般,静静地有些出神。
太平小心翼翼地唤道:“阿娘。”
武后嗯了一声,又轻飘飘地瞥过来一眼。
太平轻声道:“那件事情,阿娘心里,是如何想的?”
她指的是太宗皇帝归来的事情。武后轻轻笑了一下,眼里依然波澜不惊:“如何想的?阿月,朕的脾性你很清楚,朕能自己做到的事情,就从来不会假手于人。太宗皇帝,呵,朕等着他归来听朕解释的那一天。”
武后用了“朕”字。即便现在殿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她也依然用了“朕”字。
太平心中惊骇莫名,又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说不出什么话来。武后斜她一眼,才又续道:“你回去罢,这里的事情交给婉儿就好。还有薛绍的事情,你平素也多劝着他一些。阿月,你知道阿娘的意思。”她的眼神里有些威慑人心的意思。
太平站起身来,垂眉敛目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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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你知道阿娘的意思。
太平在宫里漫无边际地走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武后的那句话。她知道阿娘的意思,阿娘重活一世之后,野心必定比前世更加膨胀了。即便有太宗那尊大山在前头压着,阿娘也未必会收手。她想到阿娘的手段,又想到太宗皇帝那一日意味深长的话,忍不住隐隐地有些头疼。
该如何是好呢?
她在宫里转了会儿圈,忽然一拍脑袋,感到自己魔怔了。
不管阿娘与祖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管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她现在仍旧是她的公主。她知道前世的事情,她现在有一些功劳在身上,而且追随她的人也比前世要多了许多。换言之,她现在的境地,比前世好了二十倍都不止。
既然如此,那她还在担心些什么呢?
不管阿娘到底要做些什么,也不管祖父到底要做些什么,她一步一步地,在这座长安城里站稳脚跟,护住她想要护住的那些人,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最后,也就是了。
如果有可能,她确实想要再试一试,登上那个位置。
但如果没有可能,她做一辈子的镇国公主,也未尝不可。
有些东西不是非拿不可。强行去拿,反倒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时机合适她会去拿,但如果时机不合适,她再去拿,就是自讨苦吃了。
太平在月色下静静地想了很久,反反复复地想。她感觉自己现在,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围伸出触角,试探那些事情的底线到底在哪里。要是没有试出底线,那她便一往无前地去做;要是试出了危险,那便小心谨慎地一步步退开,直到回到一个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安全无虞的环境为止。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权势也不是地位,而是一个安全无虞的,能牢牢掌控在手心里的局势。
等一切都安全无虞之后,才能再更进一步地,思虑其他。
思量妥当之后,太平忽然感到自己轻松了下来。她回到宫里收拾了些包裹,又给阿娘留了些话,便带着两个宫女,到父亲所在的行宫里住着去了。薛绍已然允婚,那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会有宗正寺去操持。她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待嫁而已。
这世上又有哪一个地方,比皇帝的行宫更清净,更适合待嫁呢?
而且……而且父亲就只剩下这两年了。
太平在行宫里,陪了皇帝整整两个月。
皇帝要修道,她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秦始皇汉武帝晚年也在修道。
皇帝狠狠地瞪她一眼(他知道她在暗示,秦皇汉武的晚年过得并不顺遂),又转而去炼丹。太平继续跟在皇帝身后,一本正经道,葛洪葛大仙、李淳风李道长,最终也未曾长命百岁。
皇帝当下就卷起道经,在太平脑门上狠狠敲了一下。
太平无奈地揉揉脑门,她真的是在为了父亲着想……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也被皇帝敲了无数回的脑门。
宫里的使者带着她的嫁妆单子,还有赶制出来的嫁衣,还有薛绍给她的一封信,来到了行宫里。太平知道自己该出嫁了,便同父亲依依惜别,上了河东县侯府里来的马车。
这一场婚礼办得静悄悄的,全然不同前世的赫赫扬扬。
薛绍亲迎时身旁跟了两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眼生,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郎君。
要知道太平前世与薛绍生活过许多年,他的那些玩伴或是同僚们,她早已认得七七八八了。此时见到两位眼生的少年郎,禁不住愣了片刻,又回想起薛绍当日的那一番话,便不再多问了。
她这一回与薛绍完婚,是在笄礼过了两个多月后,又去了一趟西域,呆了半年有余,最后还在皇帝行宫里留了两个多月,才真正嫁到薛绍府里去的。从时间上来算,不多不少,恰恰晚了一年。
一年的时间里,足够让公主府落成,她与薛绍搬出去住了。
因此完婚后没过多久,他们便搬离侯府,去到了公主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