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一个时辰,父亲就会从皇帝舅舅的宴会上回来。”卫锦兮固执地站在城门边,脖子缩进领子里,“若那时我还没等到我想等的人,便再也不等了。”
其实,卫锦兮又何尝不知?城门都已经关了,再等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柴秀怕是真的要离开她了。童年的玩伴,或许再过些年,这个简单又无趣的关系就会成为她们对彼此的介绍吧?可是,好不甘心啊。她、卫锦兮,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之后,卫锦兮自然不可能等到她想等的人。非但如此,还在过年这喜庆的时刻害了大病。卫青舟和柴容这才意识到自家孩子的身体太过柔弱,思来想去、等卫锦兮下了病榻,便见到了自己的武术先生——卫忠乾。
卫忠乾虽然姓卫,但是其实和帝京的卫家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不过这个北边来的汉子有一身过硬的武艺,原本在帝京东兴门谋了份差事。后来不知被谁举荐来到卫青舟身边。卫忠乾对卫家也算忠心耿耿,卫青舟甚至还给他谋了门亲事。这样一来,也便算与卫家沾亲带故了。
如今卫忠乾的孩子也已经十五,与父亲一般生得魁梧有力。卫忠乾在教导卫锦兮武艺的时候,也会将他带在身边。
卫国和卫锦兮的第一次见面,是永和四年的元宵节。那一天,卫忠乾带着儿子来到卫府拜见主家。
卫国比卫锦兮多活了五年,但早年的落魄日子让这个孩子异常早熟。他对卫锦兮并不赖,经常会邀这位同姓的主家弟弟在京里游玩。见多了这位与主家公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卫少爷,卫府的下人们虽然心有鄙夷,嘴上却还是称他一声“公子”。
谁对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卫锦兮尚不能完全分明。但她也并非没有看出卫国对自己的亲近太过刻意。在卫国勾着她的肩膀,笑得飞扬跋扈,说出“咱们都是大周勇士”的话后,卫锦兮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忽视他。
不会有人觉得北边会派像卫忠乾这样的大老粗来当细作。何况这人是个血性男儿,根本不懂得迂回。若非攀了丞相这高枝,这一家是怎么死的都不得而知。更不会有人明白卫国对卫锦兮的巴结,完全是为了让这个年幼的“弟弟”知晓自己“不是一个人”。
这个“不是一个人”,不仅是陪伴,更是监督。这意味着,一旦自己有叛变的想法,北边随时会知道。环环相扣,即是相互证明也是监视。
“卫老弟,听说你与长公主很要好?”卫国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说话声音也是大得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
被震得耳朵刺痛,卫锦兮忙堵住了耳朵,皱着眉答道:“都是年少的事情,卫兄有何指教?”
“此言差矣,这公主的关系绝不能只是过去。”卫国突然压低声音,转而又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卫老弟,老哥便觉得你不错,何必妄自菲薄。”
“卫兄一直拿长公主说事,不怕得罪人么。”卫锦兮本就不愿再提柴秀。在她心里,只一辈子再不联系才好。可这卫国不但一再提起,还有让她刻意接近柴秀的意图,她怎能开怀?就算她现在已经和卫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也从未忘记自己的本心。就算是周国的臣子又如何,为了所谓的大业又如何?拿感情来谋划,她不屑。
“卫老弟,听哥哥一句。这女人不比其他,你啊,你若不哄着劝着是不行的。听说长公主去泰恩寺好些年了都不回来,你不趁机好好表现,抽个时间专程去看望?”
这个建议,说实话卫锦兮还是挺心动的。她的确好多年没见到柴秀了,可是当初分别柴秀都那样了,她哪里还敢去?再说,她也是女子,才不信卫国能比她更了解柴秀。
见卫锦兮不答,卫国一脸恨铁不成钢,却也没再说什么。在他看来,这个搭档太过年幼也太心软。在继承人的培养教育上,青舟大人还是失策了。
“卫国。”然卫锦兮在他失望的时候还是给出了答案,“刻意为之太做作,顺其自然方是上策。”
放屁的顺其自然!卫国在心里嘲笑咒骂,嘴上却咧开笑来:“我还怕老弟太过君子,怜香惜玉纵好,也要注意分寸嘛。”
卫锦兮挑眉,按着胸口,老半天才咳了一声:“卫兄言之有理。锦兮大病初愈,大夫嘱我好生休息。今日,便到这吧。”
卫国连连称好,却在卫锦兮离开后“呸”了一声:“养不熟的白眼狼。早晚有你受的。”
卫锦兮回房不久,玉笛就拎着茶壶端着茶点回来:“公子料事如神,那卫国确实对少爷心存不满。大事面前无兄弟,终归是要防着的。”
卫锦兮摇摇头:“玉笛,此事暂时不要张扬以免打草惊蛇。既然你已经听到,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如今周围敌友难分,万全之策恐怕反而是以静制动。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转达。”
“是极。小人过些天便会将情况如实汇报。至于公子的担忧也确实有理,小人也会进一步请示。在此之前,公子便静候上面的指示就好。”
“听说,宫家的小姐今天会去雍湖游玩?”卫锦兮点点头,却问道。
“公子的意思是?”
“卫国所言也的确有些道理。只是到如今要再接近长公主实属不易,唯有走陛下赐婚一条路。”卫锦兮浅笑,“虽然皇后姑姑生前曾为此谋划,但我终究怕人走茶凉,君心不再。唯有刺激刺激皇帝舅舅,方可得到自己想要的。”
“公子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么?”玉笛何等精明,如何不懂卫锦兮的意思。可对手是皇帝,又如何不让他担心?
“至少,皇帝舅舅绝对不会同意卫氏与宫氏联姻不是么?”卫锦兮却有如成竹在胸,“能配得上丞相公子,又适龄婚嫁的小姐,还有几位呢?”
玉笛眼珠子一轮,果然大喜:“公子所言极是,倒是小人多虑了。”
卫锦兮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咱们这就去雍湖,看看有没有机会不着痕迹的接近她。”
玉笛“诶”了一声,说:“这个小人可以代办。”
可卫锦兮却是一笑:“不不,这件事,绝对不能是咱们出手。”
“是。”玉笛见卫锦兮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公子已有计划。他跟着卫锦兮太多年了,从小到大。在玉笛心中,不管自己的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记得当初是谁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快要饿死的自己带回家。
游历殷国、如果有幸到了帝京,那一定要去雍湖看看。雍湖在前朝初年还是一个乡,前唐才子贺辕便诞生在这里。贺辕少年离乡北上京都,因一篇《云赋》受到君王赏识从此定居北方。只是入仕的日子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风光,这位被家乡人引以为豪的才子就像满天繁星中的一颗一般再不显得特别。而帝王情薄,有关贺辕的消息,在前唐明帝四十三年最后一次贬谪云城之后再无记载。
到了今时,所有人谈起他的消失都会觉得这位一生不得志的才子怕是已然在得知右迁之后便郁郁而终了吧?而在他人生有记录的三十年里,贺辕虽写下了不少洋洋洒洒的诗赋,让人真正记得的却还是在雍湖乡那些日子、偶遇文曲星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