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袁军、郑桐的玩主生涯,打架、滑冰、拍婆子、溜门撬锁。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哥几个哪有这好日子过?一只古瓷瓶换来一笔“巨款”,这年头儿谁敢成桶地吃冰激凌?美丽傲慢的周晓白。
大院的西北角有两座四层的公寓楼,这里的环境很幽雅,楼的前后都植着草坪和高大的雪松,一条不宽的水泥路从这里通向办公区,这是部里的司局级干部住宅楼,平时来这里的人不多。文革开始后,这些司局长们大部分都出了问题,有的进了隔离审查学习班,有的干脆进了秦城监狱。这两座楼几乎成了空楼,每到夜晚时,偶而路过的人会发现,这儿只有几家窗户里有灯光,其余的窗户都是黑沉沉的。
袁军的家就在这里。自从他父亲袁北光、母亲王咏琴被隔离审查后,行政处就给袁军安排了一间八平方米的平房,他家的大门被贴上封条查封了。按照革委会主任王占英的意思,之所以分给袁军一间平房,是因为袁军属于“可以教肓好的子女”,要体现党的给出路的政策。
袁军却不大领情,他最烦听这些,什么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凭什么他就老得受教育?安上这么个名儿,本身就是种岐视,就好比五七年的右派,据说表现好就可以摘帽子,结果摘了帽子又变成了摘帽右派还是没什么区别。袁军看不出“黑帮子女”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间有什么不同,反正是给你脑门子上贴个标签,省得别人不知道。
袁家一共四个儿子,袁军最小,他的三个哥哥都在文革以前从“哈军工”或“西军电”这类的军事工程学院毕业,被分到西北的国防工业基地工作。自从他父母被审查后,袁军算是获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自由,没人管的日子简直太幸福了,以前上学时他最怕老师找家长告状,现在好了,谁爱告谁就告去,只要他找得着袁北光局长。如果单从这点考虑,袁军还是挺拥护文化大革命的。
如果说袁军对这场政治运动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他的生活水平严重下降,每月十五元生活费,无论他怎么计算也坚持不到月底。这一年来,他始终过着一种半饥半饱的生活。后来他终于想开了,与其算计,不如干脆无为而治,有钱了就先混个肚儿圆,没钱了再说,反正社会主义祖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
袁军和郑桐是一对活冤家,两人从上小学起就在一个班,多年来两人的关系始终保持在打打合合的状态,常常是一句话不合,双方就各自抄家伙准备单练,每次都是正要玩命时被同伴们拉开,正因为翻脸成了家常便饭,所以两人倒从不记仇,往往是劝架的人还没缓过劲来,这两位已经又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起来。
这个月还不到二十号,袁军又没饭吃了。他厚着脸皮去郑桐家蹭了两顿饭,实在不好意思去了,因为郑桐家的经济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父亲郑天宇此时正和袁北光关在一起,母亲孙逸群是个中学教员,虽然没有被停发工资,但也在停职受审查,孙逸群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况且郑桐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妹妹,因此日子过得也很紧。
近来社会上经常发生一些入室盗窃的案件,这座大院里也有几家住户被撬了门,损失了一些财产,案子一直没破。饿急了眼的袁军由此受到启发,决定先拿自已家开刀。他突然有了种紧迫感,自己要是不先动手,早晚得有真正的贼惦记上,那不便宜了别人?更何况撬自已家应该是轻车熟路,也省了踩点这套程序。
当郑桐知道袁军的想法时,不禁大喜,连声说他早就想到这儿了,只不过没好意思说罢了。他见袁军还有些犹豫,便一个劲儿给他打气:“哥们儿,你得这么想,袁北光不是你爸爸,他是三反分子,咱们顺了三反分子的东西,就是革命行动了,不是老教育咱们要和家庭划清界限吗?怎么划?怎么能证明你袁军和反动家庭掰了?就得把三反分子家的门给撬了,这界限不划也清了。”
袁军听着不入耳:“去你大爷的,你爸才是三反分子呢,要不咱先撬你们家得了,你爸留过洋,谁知道他当年在美国都干了点儿什么,闹不好早和中央情报局挂上勾了,正经的里通外国,我觉得先撬你们家比较合适。”
郑桐显得很为袁军着想:“我们家还用得着撬?我现在带你去就行了,问题是我家除了书就没什么值钱东西,反正你见什么值钱就尽管拿,就是千万别撬锁,撬坏了锁我还得去配,不是又得花钱?”
袁军一想也是,他搔搔头皮下了决心。
公寓的楼道里静悄悄的,看样子住户们已经入睡了,袁军家的大门上贴着被查封时的封条。
袁军和郑桐鬼鬼祟祟地用改锥在撬锁,郑桐边撬锁边心虚地四处张望,他小声问:“你们家邻居是张局长吧?这老头儿没被关起来?”
“没有。这老头上面有人保,没人敢动他。”
“要是他听见动静出来看怎么办?”郑桐不放心地问。
袁军没好气地说:“操,这是我们家,我撬自己家的门他管得着么?我他妈乐意。”
“你丫就吹吧,这么牛逼你怎么不敢白天来,非深更半夜来撬门?”郑桐挖苦道。
袁军嘟囔着:“废话,革委会贴的封条,我敢白天撬锁吗?”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锁被撬开了,他俩不管什么封条,推开门溜了进去。
黑暗中袁军轻车熟路地在自己家里四处乱翻。
郑桐提出警告:“你当是他妈抄家呢?把翻出来的东西照原样放好,戴上手套,别留下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