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问问,”张绍康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方便,”孟皖湘说,“有什么不方便?是的,我是他的老师。不但是老师,而且还是他的梦中情人。上次你问我,问我当老师的时候有没有被男生暗恋过,我当时回答不知道,其实当初我是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了,后来同学们都大了,都出去工作了,有些还出息了,人一出息了,胆子就大了,就敢说。不但敢说,而且敢做。去年,去年我刚离婚,周舟就找到我,说我是他的梦中情人。他不会骗我,他在深圳当老板了,还回新疆骗我一个半老徐娘干什么?当时我正好不开心,婚姻上的事情不开心,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开心,于是就稀里糊涂地跟他来到深圳。跟着他坐飞机,跟着他开眼。”
“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张绍康问。
“知道,”孟皖湘说,“他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是知道又怎么样?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摊上一个这么年轻这么帅气的小伙子,还想怎么样?”
“他老婆知道吗?”张绍康问。
孟皖湘把目光又聚集在张绍康的脸上,说:“知道我曾经是他的老师,但不知道是他梦中情人。”
“现在呢?”张绍康问。
“现在什么?”孟皖湘不明白。
“现在他跟你还……”张绍康说不出口。
“现在我不是跟你了吗?现在我不是不当办公室主任了吗?”
《跳槽》 十五(3)
“但你不是还在他公司做?”
“不在他公司做在哪里做?”孟皖湘问,“你以为我还是十年之前呀?你以为这里还是新疆建设兵团呀?凭我这个年纪,凭师范专科历史专业毕业,在深圳能找到第二份工作吗?说实话,他现在能给我这份工作,就算是对得起我了,还想怎么样?”
张绍康没有说出还想怎么样,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想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个孟皖湘蛮可怜的,甚至觉得他自己也是蛮可怜的,再一想,打工的哪个不可怜?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当初老板招我来的时候,就想到了深宝公司这层关系?”张绍康问。
孟皖湘再次抿起了嘴,抿得蛮紧,然后摇摇头,摇得蛮坚决。
“不知道。”孟皖湘说。
是啊,她怎么知道。再说即便她知道,这时候也不会说。
“如果我办不成这件事情,你估计会怎么样?”张绍康又问。
孟皖湘嘴巴松动了一下,先吸了一口气,准确地说是半口气,因为她吸气的嘴巴开得非常小。这样吸了半口气之后,说:“至少不会再给你这么高的工资了。”
“他想毁约?”张绍康问。问得有点义愤填膺。
孟皖湘扑哧一下笑起来,这简直是一种鄙视的笑,因为笑着,她还撇了一下嘴角,是那种不屑一顾地一撇。
“什么叫毁约?”孟皖湘问,“毁什么约?你们签约了吗?签订什么约了?”
“那……那他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张绍康说。
“什么叫说话不算话?”孟皖湘问,“上不封顶下保底的原则不变,但是保底数往下‘调整’一点可以吧?比如调整到三千元,行不行?”
张绍康马上就在大脑中打了几个滚,说:“可以,反正上不封顶。”
孟皖湘笑,还是那样撇了一下嘴角的笑,而且嘴角撇得幅度比刚才还要更大一些。
“什么叫上不封顶?”孟皖湘问,“你知道整个公司业务人员的平均收入到底是多少?你能看到公司的帐吗?你知道公司一共有几本帐吗?”
“那……那总有一个大概数吧?这是能算出来的。”张绍康说。
孟皖湘还想笑,还想像刚才那样笑,但是忍住了。
“是能算出来,”孟皖湘说,“但是,帐完全是老板掌握的,即便是公开计算,也有不同的算法。上个月他是把他自己的业务收入算成是‘业务员’的收入,所以平均数就高了,非常的高,高到五千多块了。如果这个月你真的能从深宝公司那边把钱讨回来,哪怕只讨回来一部分,那么,这个月老板仍然可以把平均数还算成五千多,甚至六千多,反正像这样跟业务员平均收入挂钩的就只有你一个,但是,如果你没有讨回来,而且也没有能讨回来的希望,那么他只要把他自己的业务提成剔出来,业务员的提成平均数就只有两三千了。你总不能一定要求老板把他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业务员吧?”
张绍康感到脊梁上有一丝冷风,飕飕地往上涌。
“不会吧,”张绍康说,“如果这样,我也不是傻子,不管老板怎么算,只要从五千算到两三千,我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你今天不说,我到时候也能悟出是怎么回事。”
“这我相信,”孟皖湘说,“但是悟出来又能怎么样?打官司?跟谁打官司?凭什么打官司?你的选择只能有两个,一是认了,二是跳槽。往哪跳?你跳槽了又怎么样?老板照样可以请一个办公室主任来,而且工资只给两千五,你信不信?”
“信,”张绍康说,“但是……”
张绍康嘴角抽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口。
虽然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