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鄂尔泰进园去慌成一片的时候,四娘的船已和箭一般地摇过了杨村,向南去了。说也奇怪,这吕四娘不曾报得父仇以前,便终日愁眉泪眼,淡装素服,不施脂粉,不苟言笑;如今她见大仇已报,忽然满脸堆上笑来,穿着鲜艳的衣裙,浓施脂粉,终日有说有笑,满屋子只听得她的笑声。朱蓉镜看了,有说不出的欢喜。两人一路同起同坐,十分亲爱。到了湖南地界,虬髯公送蓉镜回家。蓉镜的父亲见儿子回来了,好似得了宝贝一般。当下蓉镜便和父亲说知,要娶四娘做妻子,虬髯公自愿替他俩做媒,当下便择了吉期,给两人成亲。四娘做了新娘,便一改从前严冷的态度,顿觉妩媚娇艳起来。鱼娘伴着她在新房里,终日逗着她玩笑。蓉镜终日跟住四娘,寸步不离,每日做些调脂弄粉画眉拾钗的事体。
光阴很快,不觉又过了一个月。虬髯公要告辞回去,朱家父子再三留他,不肯住下。四娘说:“俺夫妻多仗师傅,才有今日;如今师傅要去,俺夫妻须直送他到四川。”蓉镜也说不错。这时犹有鱼娘舍不得四娘,又想起父亲被仇家害死,自己欲归无家,心中十分凄凉,便止不住掉下眼泪来。四娘再三劝说,虬髯公也把鱼娘认做自己的女儿,答应永远不丢开她。当时依旧四个人一齐上路,沿着长江上去。一路山光水色,叫人看了忘却忧愁不少。看看走进了四川地界,那一路山势雄峻,他四人个个骑着马,从旱道走去,走出了剑阁,前面便是五老山。四人立马在山顶上,忽然见一个老头儿一个少年,也骑着马从山坡上走来。负娘眼快,认识那老人便是她父亲鱼壳,忙拍马迎上前去。父女两十抱头痛哭。这时四娘夫妇两人和虬髯公都跟了上来。问起情由,原来从前被于清瑞捉住杀死的,原 是一个地痞,冒着鱼壳的名字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后来被官厅捉去正了法,这真的鱼壳反得逍遥自在。只是常常想念女儿,也曾到虬髯公家里去访寻过,又因虬髯公带着鱼娘到京里去了,如今得在此相会,真是喜出望外。说起多亏虬髯公平日管教女儿,鱼壳连连拜谢。又说起大仇已报,大家便觉得十分快意。
五个人说得热闹,独把那少年放在一边。还是鱼壳介绍他们见面,说:“这位少年姓邓名禹九,是四川地方一个大财主,专好结识天下英雄好汉、豪商大贾。”如今鱼壳也被他留在家中,朝夕讲论武艺,盘桓山水,十分投机。当下邓禹九便邀大家到他东庄里去。这东庄,便在那五老峰下面盖着两百多间房屋,养着五六百庄客,都是懂得点武艺的。这邓禹九堂上还有老母,自己年纪三十八岁,还未娶得妻房,他立志要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到今日还没有他中意的人儿。当日,邓禹九摆上筵席,请他们父女、夫妻、师徒吃酒。吃酒中间,说起鱼娘的武艺,虬髯公便吩咐鱼娘当筵舞一回剑给大众下酒。鱼娘听了,便下来卸去外衣,把住鸳鸯剑,走到当地舞动起来。起初,只见剑光鬓影,一闪一闪地转动,后来那剑光越转得密了,只见一团白光着地滚来滚去。坐在席上的人只觉冷风凄凄,寒光逼人。邓禹九看了,忍不住喝了一声好。只见一道白光,直射庭心,那鱼娘收住剑,笑吟吟地走进屋子来。屋里众人个个擎着酒杯对鱼娘说一声:“辛苦 !”一齐吃干了一杯酒。这一席酒,吃得宾主尽欢,直到夜深才散。
这夜,各自回房安歇。独有邓禹九伴着虬髯公睡一房。两人在房里说起鱼娘的武艺,那邓禹九看看屋子里没有人,便连连向虬髯公作揖,求他做媒,和鱼壳说去,要娶鱼娘做妻子。
那虬髯公一口担承,拍着胸脯说:“这件亲事包在老汉身上。 ”第二天,虬髯公真的找鱼壳替他女儿说媒去。那鱼壳也很愿意,只怕父女多年不见,人大心大,不知鱼娘心下如何。虬髯公便把四娘唤来,把邓禹九求婚的意思对她说了,又托她去探问鱼娘的意思。四娘走到房里,先把丈夫打发开,拉着鱼娘的手,两人肩并肩儿地坐在床沿上,低低地告诉她邓禹九求婚和鱼壳心中愿意的话,问她愿意不愿意。鱼娘起初听了这话,羞得她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儿。后来四娘催得紧了,鱼娘不觉掉下眼泪来。四娘忙问时,鱼娘说道:“和姐姐厮混熟了,只是舍不下姐姐,我情愿老不嫁人,跟着姐姐一辈子,岂不很好?”四娘听了,笑推她说道:“小妮子,说孩子话呢!你姐姐已嫁了丈夫了,来去总得听丈夫的意思,如何由得俺们做主呢?
妹妹既舍不得我,我带着你姐夫常来看望你便了。“那鱼娘只是摇着头不肯,又说:”那姓邓的倘然有心,叫他去了家乡,跟着姐姐一块儿到湖南去住着。“四娘听了,拍着鱼娘的肩头,笑说道:”妹妹说笑话了。叫人撇下这庄田家产,跟俺到湖南喝西北风去么?“那鱼娘一歪脖子,说到:”不相干,不去,俺便不嫁 !“四娘正在为难的当儿,忽然蓉镜从床后跳出来,拍手笑道:”姐姐舍不得妹妹,妹妹舍不得姐姐,便是俺也舍不得妹妹!如今俺把湖南的家去搬来,在五老峰下住着,给你们姐妹早晚见面,妹妹总可以嫁了。那鱼娘听了,白了蓉镜一眼,说道:“俺嫁不嫁与你什么相干?你们串通一气,要逼俺嫁,俺偏不嫁,看你们怎么样?”接着,四娘又说了许多好话,又答应把家搬来,陪她一块儿住。鱼娘这时心里虽然肯了,嘴里却是不做声,低着脖子,手里只是弄着一方红绸帕儿。蓉镜暗暗地向四娘呶一呶嘴,又指指鱼娘的手帕;四娘会意,劈手去把鱼娘那方手帕夺来,急递给蓉镜,说道:“快把这手帕拿出去,对师傅说,俺妹妹已答应了,拿这方手帕为凭,叫师傅 快去说媒去。”那蓉镜接过手帕来,转身飞也似地跑去。邓禹九见鱼娘答应了,真是喜出望外,准备选定吉日行礼。
那鱼娘见事已如此,便也无话可说,只托四娘出来,说定三个条件:第一件,父亲住在邓家,要邓禹九养老归山。第二件,师傅虬髯公也要邓禹九供养在家,不可怠慢。“第三件,姐姐四娘、姐夫蓉镜,也要留他住在一块儿。那邓禹九听了,件件答应。一面打扫房屋,安排鱼壳和虬髯公两位老人的住处;一面在隔院建造房屋,安顿朱蓉镜夫妻两人。那蓉镜又赶回家去,把父亲接上山来一块儿住着。到了鱼娘的喜期,那江湖上一班英雄好汉都赶来贺喜,那院中摆下一百二十桌喜酒,客人们吃得河枯酒干,尽欢而散。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宝亲王私通舅嫂 乾隆帝宠爱香妃
却说雍正皇帝被四娘鱼娘二人刺死之后,宝亲王便安然登上了大宝。这乾隆帝第一个不能忘怀的,便是他舅嫂董额氏。
他又怕他舅子傅恒从中作梗,便先下一道圣旨,把傅恒升任为礼部尚书。这傅恒原是一个小京官,忽见皇上骤加恩宠,把他感激得肝脑涂地,任皇上叫做什么,他都愿意。乾隆皇帝见傅恒一面已打通了,便假说皇后想念嫂嫂为名,常常把董额氏接进宫去。董额氏每一次进宫来,必先到一间密室里和皇帝相会。
那乾隆帝一见了董额氏,早已魂飞魄散,骨软筋酥,皇帝也不像做皇帝了。那董额氏也实在长得美,每逢她掩唇一笑,回眸一睐,乾隆皇帝便不觉对着她“天仙”、“天仙”地唤不住口。
那董额氏又故意卖弄,那卸衣脱履、送茶捶腿的事体,都叫皇帝做去,皇帝也十分高兴做。董额氏常常脱去鞋子,把一双脚搁在皇帝的膝盖上,叫皇帝捶腿,那皇帝对董额氏屈着一膝蹲在地上,一面替她捶腿,一面嘴里嫂子长嫂子短地说笑着。他们玩够多时,重行梳妆一番,再进坤宁宫去见皇后。那皇后富察氏,见了嫂子也十分亲热,有时留她住在宫里,姑嫂两人同床睡着,说说笑笑。那富察氏还蒙在鼓里,不知她嫂子和皇帝早已结下深厚的私情,反时时把嫂子传进宫来,叙家人之礼。
董额氏自从和皇帝有了私情以后,自己看自己十分尊贵, 回家去便不肯和他丈夫同房,那傅恒在家里常常被他夫人驱逐出来,和他侍姬一块儿睡去。傅恒有四个侍姬,相貌都赶不上董额氏,如今董额氏十分冷淡他,傅恒也没法,只得和侍姬胡缠去。董额氏和皇帝暗地里来去,看看已有两年光阴了。这年春天,董额氏忽然有身孕了。这件事第一个瞒不过丈夫:两年里边不曾和丈夫同房,忽然肚子里有了孩儿,便难免要受丈夫的责问。她心中十分害怕,后来她悄悄地的皇帝商量了一条计策。这一天,从宫里回家来,忽然在自己房里摆下酒菜,把傅恒请进房来,陪他吃酒。那傅恒许久不见妻子的面了,如今看看妻子的面貌越发标致了;再加上今夜董额氏看待他格外殷勤,早把个傅恒理得神魂颠倒,他两人一边吃着酒,一边调笑着,酒罢以后,董额氏理把丈夫留在房里。那傅恒真是受宠若惊,这一夜的恩典,真是鞠躬尽瘁,治髓论肌。隔了几天,董额氏对丈夫说道:“肚子里已有孕了。”傅恒听了,欢喜得什么似的。傅恒这时虽已生了三个儿子,但都是他侍妾生的,董额氏去不曾生过一个;如今听说董额氏有了身孕,怎么不叫他快活死?
到了时候,董额氏临盆,果然生下一个男孩儿来,但是傅恒暗暗地一算,这个孩子在肚子里只有八个月便出世了,忙悄悄地问妻子去。那董额氏见丈夫倒也十分精细,便哄着他说,自己身体单薄,养不住胎儿,所以八个月便漏下来了。这孩子先天足,须要好好调养他。傅恒听了妻子的话,便也信以为真,从此着意调养这个小孩。但是这小儿子养下地来便已十分雄壮,哭声也极其洪亮。到了满月以后,董额氏抱他进宫去朝见皇帝,求皇帝赏他一个名字。那乾隆皇帝这孩子长得和自己一般,相貌魁梧,心中很是欢喜,想把他留在宫中又怕傅恒面子上太过不去,便赐他一个名儿叫福康安,是望他长大起来有福 康健平安的意思。皇帝、皇后赏了许多珍宝玩物。又怕外面乳母不洁净,这时富察氏正生下一个皇子来,便从皇子的四十个乳娘里面选了二十个,到傅恒家里去乳着福康安。又推说皇后爱这个孩子,每月朔望,须把这孩子抱进宫去见一个面。
福康安到了五六岁上,皇帝便把他召进宫去,跟着皇子一块儿在上书房上学。这时董额氏姿色略减,乾隆皇帝在宫中已别有宠爱,他两人的交情也略略疏淡了些。但是傅恒的官阶总不住地往上升,一会儿升到文华殿大学士。傅恒的三个儿子,最小的也有十四岁了,皇帝下旨,一齐选做驸马,把三个公主下嫁给他。独有福康安不得尚主。但乾隆皇帝看待福康安恩情十分隆重,十二岁时,但封他做贝子,又把自己的御林军交给福康安统带,暗地里选了许多名将武士去保护他。那班武将知道皇帝的意思,每遇出兵,总让福康安得头功;每遇交战,自己故意败下来,让福康安抢上去,又在暗地里帮着他打。待到打得胜仗,功劳全归福康安一个人。因此福康安每出兵,总打胜仗;每打胜仗回来,皇帝必召他进宫去,赐宴赐物。福康安家里御赐的东西堆满了屋子。
后来,回部大、小和卓木举兵谋反,乾隆皇帝要显福康安的本领,下旨命他统领大兵,会合伊犁将军兆惠出师回部。那兆惠临行请训的时候,乾隆皇帝悄悄地嘱咐他照看福康安,又说:“朕久听得大卓木有一个妃子,名叫香妃,不但面貌长得美丽,而且体有异香,将军此去,须格外留意探访香妃的下落。”兆惠听了皇上的话,心下已十分明白,便诺诺连声,告退出宫,和福康安合兵在一起,浩浩荡荡杀奔回部去了。福康安这时的年纪只有十八岁,打扮得风流俊俏,每天骑马,带一队卫兵,在大营四周深山茂林中围猎取乐。他虽受得皇命,官做到督师,却把营盘扎在山陕边界地方,并不出去打仗。自有一班 名士每日陪伴他下棋饮酒,谈笑消闲。那将军兆惠却带领十万大兵,从乌什地方打进喀什噶尔去;都统富德又由和阑打进叶尔羌。和卓木兄弟两人连吃败仗,丢了这两座城池,越过葱岭逃去。兆惠派一支先锋兵追杀傅罗尼都,直迫到阿楚尔山,杀死敌军人马数万。兆惠看看得胜,便催动人马长驱直入,杀到吕达克山地界的伊西浑河边。大小和卓木兄弟两人逃过河去,后来被巴达克山地方的酋长擒住,割下头来,献与兆惠将军。
那兆惠将军不敢居功,忙把两个人头装在匣子里,派人连夜送到督师福康安营里。福康安得兆惠将军的战报,便专折入奏。
圣旨下来,封福康安为靖安伯,准用亲王仪仗,又把回部总名改做新疆,分设伊犁、塔尔巴哈台、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四镇,升兆惠为新疆将军兼办事大臣;富德升任参赞大臣,又令福康安客日班师回京。
这时兆惠心中念念不忘的便那个香妃。那大卓木自从被巴达克山酋长杀死以后,这香妃便不知下落,看看福康安班师的日期很近了,兆惠便多打发手下人四处打听香妃的下落,总打听不到。他想:此番若不把香妃送进京去,皇帝定要恼恨,前程怕要不保。后来还是富德说:“那大木卓既被巴达克酋长杀死,那香妃也一定落在巴达克地方,俺们不如向巴达克酋长去要回来。”富德这句话果然不错,被他猜着。那巴达克酋长也见香妃长得美貌,所以把大卓木杀了,愿意要享这艳福。谁知香妃见丈夫被巴达克酋长杀了,心中十分愤恨,任那酋长如何硬逼软骗,她总不肯失节;你若逼得她厉害些,她便痛哭觅死。
那酋长见一块肥羊肉上不得嘴,正在进退两难,忽然兆惠将军打发人来要这香妃,说她是罪人的妻奴,须要把她解进京去,献俘朝廷。那酋长听了,看看这香妃不肯从他,乐利做一个现成人情,只说:“这香妃是回部地方第一个美人,得来很不容 易;香花供养,保存颜色,更不容易。如今天朝须拿和阗白璧十对来交换。”兆惠为要讨好皇上,只得把十对上好的和阗白璧送去。酋长得了白璧,便把香妃送来。兆惠亲自穿戴衣冠,迎进将军衙门去。
看香妃时,果然长得雪肤花貌,娇艳动人。兆惠安慰了一番,说:“此去皇上十分宠爱,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
他日得宠,休忘了我这远臣推荐之功。“那香妃听了,只是憨笑,也不说话。兆惠又问她:”此去万里京华,可有什么要携带的奴婢器物,早早吩咐我,都可以照办。“香妃听了,便说:”别的没有什么,只是旧时两个心腹丫环,舍她不下,求贵将军许她一块儿跟进京去。“兆惠听了,便打发人到大卓木的宫里去,把两个丫环传唤出来;又吩咐她们,凡是香妃平日装饰服用的东西,一齐带进京去。新疆到北京,沿途造着客馆,馆里面锦衾绣帷,铺设十分华丽。又怕香妃在路上冒了风霜,减却了颜色,便造了一辆薄轮寝车,四面用锦帐遮蔽。香妃睡在车子里,一路走去,十分安适。到了一个客馆里,除她两个帖身丫环伺候外,又派二十名使女,十二名差官,在馆内奔走供应。馆外面自有福康安的兵队驻扎保护。那香妃每日要洗澡,福康安备了羊乳牛酪、奇花异香,供香妃洗用。
据服侍香妃的使女传说出来,香妃天天用羊乳牛酪擦洗,她皮肤十分白嫩,每洗过澡,用各种异香熏过,又用香茶漱口;因此香妃每说一句话,每坐一坐,那香味终日不散。讲到她的面貌,端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