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道:”皇上穿这身衣服,也是违背了祖宗的遗制了。“同治帝听了,微笑着说道:”朕这件衣服,和载澄哥儿穿的是一样格式的,那载澄哥儿是六爷的亲生儿子,如今六爷怎么不管教儿子去,反来劝谏朕躬。六爷且起去,朕还有后命。“恭王见皇上脸上 露着怒容,便又磕了几个头起来,退出宫去。
这恭王才转背,那同治帝便气冲冲地走进书房去,写了一道谕旨,用黄封套封住;又传谕出去,唤大学士文祥进宫来。
那文祥和恭王的交情很好的,他进宫门的时候,正值恭王出宫门,两人见了面,便谈起方才劝谏皇上的事体,恭王还说:“皇上听了不十分乐意,相国进去见了皇上,也须帮助着劝谏劝谏。”文祥听了便点点头进去了。
同治帝坐在书房里传见,文祥进去磕过头站了起来,同治帝递给他一个黄纸封儿,说道:“朕有一道旨意在里面,不许私自拆看,快拿到军机处给各大臣王公看了,看过了快快照办。”文祥把圣旨接在手里,偷眼看皇上满面怒容。文祥心知有些不妙,忙跪下来求皇上明谕。同治帝看文祥求得厉害,便说道:“对你说了也不妨,这里面有一道谕旨,是杀恭亲王的。”文祥听了,磕头越发磕得厉害,口口声声说:“看在六王爷是顾命大臣,又是皇叔份上,饶他一死罢 !”同治帝见文祥缠绕不休,便一甩手站起身来,踱进寝宫去了。文祥无可奈何,只得捧着谕旨去见慈禧太后,哭诉皇帝要杀恭亲王的事体,求皇太后快救六王爷一条性命。文祥说着;连连磕着头。太后便吩咐把谕旨留下:“咱自能向皇上说话的。”文祥退出宫去,把这件事告诉给同僚知道,大家听了,都替恭王捏着一把汗。隔了几天,果然不见这道谕旨下来。原来这时慈禧太后权柄很大,便是皇上见了也有几分忌惮。但从此心中便厌恶恭王,恭王却不怕死,依旧是刚正立朝,见皇上有不守祖训的地方,还是苦口劝谏。谁知劝谏的由他劝谏,皇上游玩的依旧要游玩。
北京地方有一家著名的饭庄,招牌名叫“宜德楼 ”。有一天,王景崎太史和户部侍郎于德耀两人正在楼上对酌。那两人都爱唱的,王太史爱唱二簧,于待郎又善唱昆曲,饭庄又有现 成的琴索,他们酒吃到高兴时候,便轮流着高唱起来。起初,于侍郎拉着胡琴,王太史唱了一折京调;后来王太史吹着笛子,于侍郎唱了一阕昆曲。唱了一出又是一出,他两人越唱越高兴了,引得那班吃酒的人都挤在门帘外静听。正听得出神的时候,忽然见一个少年掀帘直入,也不打招呼,一坐便坐在王太史对面,呆呆地听着。王太史了正唱得起劲,不曾去问得他的名姓。
听王太史唱完一出,那少年便向于侍郎兜头一揖,说求大爷再赏一出昆曲听听。于侍郎见这少年英姿飒爽,说话又十分客气,便不好意思推却,便为他再唱了一折“舟会。”正唱得动听的时候,忽然楼下一阵车马声十分热闹,一齐到宜德楼下停住。
四五十个骑兵拥着一辆红色轮子的车子,车子里面走出一个老人来,大家认得是恭亲王。那班吃酒的人见王爷来了,一齐避开。那恭亲王走上了楼,一直走进王太史的房里。见了那少年,便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起初那少年摇着头不依!后来恭王再三说了,这少年只得垂头丧气地下楼去。恭王把那少年扶上车子,自己跨着辕儿,一簇云似地拥着去了。到这时,王太史才知道那少年便是当今万岁爷;那于侍郎受过皇上一揖的,把个于侍郎吓得只是怔怔的,只防有什么祸水。他们也无心吃酒了,便各个回家去。第二天,忽然朝旨下来,把王景崎、于德耀两人都升了官。于德耀心想为唱曲子升了官,说出去名气不好听,便告老回家去了。独有这王景崎年纪还轻,当时他官直升到吏部侍郎,在弘德殿行走,天天和皇帝见面。
这王景崎是北京地方有名的嫖客,凡是北京地面上的小班茶室下处以及私门子,他无不熟悉。皇帝得了他的教导,便越发在外面胡行乱走。他们又最爱闯私门子,只因私门子地方幽秘,不容易为人发觉。王景崎认识的有一个章三奶奶,年纪又轻,相貌又好,她住在西城的饽饽房,皇上和王景崎两人常常 光临。那章三奶奶是姑娘而兼炕主的,她手下养着许多姑娘,皇上轮流玩着,十分快乐。但是,皇上因太后在宫中常常要查问,不便在外面久留,匆匆上炕,总是唱一出的多,看天明的少。
可怜皇帝来往西城,既是十分辛苦,在路上冒着风寒雨露,身体不免受损;又因贪多纵欲,兼收并蓄,不免染了血毒。不多几天,皇帝病了,病得十分厉害。慈禧太后看了万分焦急;一面传御医诊脉下药,一面传慧妃在皇上身旁早夜伺候。这时皇上浑身发烧,热得人事不知,一任太后和慧妃两人摆布去。
后来看看病势日渐清减,身上的热也慢慢地退了,谁知皇帝又浑身发出一身痘来。只因同治帝在外面眠花宿柳,不免染有血毒,那痘的来势甚猛,满身都是,皇帝又昏沉过去。皇帝床前只有慧妃一个人看守着,孝哲后已许久不和皇帝见面了。如今皇帝害病,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是慈禧太后和慧妃的心腹,把这消息瞒得铁桶相似,慈安太后和孝哲皇后宫里却一无所闻。
慈禧太后看看皇帝的病状不妙,便日夜和恭亲王一班大臣商量立嗣的事体。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李鸿藻榻前奉诏 嘉顺后宫中绝食
却说同治帝病到危急的时候,慈禧太后便和几个自己亲信的大臣商量立嗣的事体。连日在太后宫中开秘密会议,一切都已议妥,只候皇上大事出来,便可依计行事。谁知三五天后,皇帝的危险其已过,那痘疮也慢慢地结起痂来,热也退了,人也清醒了,只向着人索饮食。皇上一切饮食,都是慧妃一个人调理着。皇帝是不喜欢慧妃的,虽在神气清醒的时候,也不和慧妃说笑一句。觑着慧妃不在跟前的时候,同治帝便招着手,把小太监唤到跟前来,解下自己小衣上的金印来,叫他悄悄地拿去,把皇后请来。这时候正是清早,慧妃觑空回宫梳洗去了,孝哲皇后得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地走来看望皇帝。他两人已许久不见了,孝哲皇后看看皇帝枯瘦如柴,皇帝看看皇后也消瘦得多了,大家不觉拉着手哭泣起来了。哭了半天,孝哲皇后先住了哭,又劝皇帝也住了哭,两人说起两地相思的苦,皇帝又说起那慧妃如何可厌。
说起慧妃,便说起从前选后的故事来。原来当时慈禧太后颇想选慧妃做皇后,慈安太后却已看中了孝哲皇后。两宫太后争执不休,便请同治帝自己决定,那同治帝在两宫太后跟前又不敢说谁好谁不好。这时有一个宫女正送上茶来,同治帝忽得一个主意,便把茶水泼在地上,叫孝哲后和慧妃两人在湿地上 走去。那慧妃怕茶水弄脏了衣角,忙把那袍幅儿提起来走去;独有孝哲后,却大大方方地走去。同治帝说孝哲能不失体统,便决定立孝哲后做了皇后。因皇帝提起从前选后的事体,那孝哲后有意逗着皇帝,叫他开心,便说道:“臣妾常在东太后那里听得陛下幼时的聪明。那时陛下年纪只八岁,天天在南书房念书;陛下常不爱念书,师傅便跪下劝谏,陛下只是不听。师傅没有法子,只得对着陛下掉眼泪;陛下看师傅哭了,便拿《论语》上‘君子不器’一句,把手按住那‘器’字下面的两个口,去问着师傅。师傅读成君子不哭,那师傅也撑不住笑起来了。”孝哲后说到这里,同治帝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都是小时候的淘气事体,说它怎的!如今再没有那种聪明了 !”说着,伸出手来抚着皇后的臂膀,说道:“你在宫里冷清吗?西太后待你怎么样?”孝哲后一听得提起西太后,那两挂珠泪便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皇帝的手背上。皇帝看了,十分不忍,便伸手把皇后搂在怀里皇后霍地立起身来,说:“臣妾要回去了。”皇帝不舍得她去,只是唤皇后坐下。皇后摇着头,说道:“只怕阿妈知道了要责罚我呢。”皇帝说道:“阿妈还未起身,不妨事的。”
此时慧妃回宫去梳洗完事,正走向皇帝宫中来,听得屋子里有人唧唧哝哝说话的声音,问太监时,说正宫在里面。慧妃也不敢进去,急回身走到慈禧太后宫里,说:“皇上大病才有转机,见了皇后,怕又要糟蹋了身子,再发起病来可不是玩的。”慈禧太后听了慧妃的话,不觉大怒,说:“这妖狐,硬是要迷死皇帝吗?”说着,气愤愤地赶到乾清官去。一脚踏进寝宫,那孝哲后正伏在床沿上,低低地说着话。慈禧太后看了一眼,一缕无名火直冲顶门,她也顾不得什么皇后不皇后,脸面不脸面,便上去一把揪住皇后的头发,在两面粉腮儿上一连打了十 几下嘴巴,口口声声地骂道:“骚狐!你敢是打听得皇上的病有些转机,又来迷死他吗?”打得皇后云鬓蓬松,娇啼宛转。
慈禧太后还气愤愤地喝令宫女拿大棍来,急得同治帝只在枕上磕头求饶。那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也一齐跪下来磕着头,齐声喊着:“老佛爷”那孝哲后也跪下地来,一面磕着头,一面说道:“老佛爷!姑念俺是大清门进来的,赏俺一点面子罢。”一句话触动了太后的心病,她明知道皇后在那里讥笑她自己不是从大清门进来的;又因清官的祖制,皇后从大清门进来的,只能废黜,不能辱打。这一气把个太后气得一言不发,一转身便回宫去了。
同治帝见势不妙,忙传旨召军机大臣侍郎李鸿藻进宫。那李鸿藻正在军机处,还不曾退值,听得皇上宜召,忙跟着太监进宫去;走到寝宫门外,便站住不敢进去。小太监替他进去通报了,同治帝吩咐挂帘,把李鸿藻唤进屋子去。皇后站在皇帝床前,正在那里抹眼泪,见李鸿藻进来,急欲避去。皇帝拉着皇后的袖子说道:“你也不用回避。李师傅是先帝老臣,你是门生媳妇,朕如今有紧要话须和师傅说,你也可以听得。如今你先去见过师傅罢,将来全仗师傅照应呢 !”说着,不觉也掉下眼泪来。孝哲皇后正要过来拜见李鸿藻,慌得李鸿藻忙脱下帽子,趴在地下磕头。同治帝说道:“师傅快起来,现在不是讲礼节的时候呢 !”说着,叫小太监上去把李鸿藻扶起,又在皇帝榻前安设一张椅子,唤李鸿藻坐下。皇帝伸出手来,握住李鸿藻的手,只说得一句:“朕的病怕不能好了 !”皇帝、皇后和李鸿藻三个人,六挂眼泪一齐淌下来,尤其是皇后,哭得呜咽难禁。皇上接下去说道:“朕既没有生得太子,那西太后又和皇后不对劲儿;朕死后,别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独怕她要吃亏呢。”这时皇后正哭得和泪人儿一般,听了皇帝的说话, 越发撑不住,悲悲切切地哭起来。皇帝一手搭在皇后的肩上,说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俺们商量大事要紧。朕倘有不测,第一要紧的便是立嗣皇帝;你心里爱立谁做嗣皇帝,快对师傅说定了,朕可以和师傅商量写遗诏的事体。”孝哲皇后听皇帝说到这里,忙抹干了眼泪,跪奏道:“国赖长君,臣妾不愿居太后的虚名,误国家的大事。”同治帝听了,微笑着点头,说道:“皇后很懂得道理,朕无忧了。”便和李鸿藻低低地商量了半天,决定立贝勒载澍为嗣皇帝。同治帝嘴里说着,李鸿藻爬在榻前写着遗诏;那遗诏很长,上面说的都是预防西太后的话,说得十分严厉。写完了,皇帝拿去细细看过,说道:“很好。”便在遗诏上用着印,交给李鸿藻藏好。李鸿藻一时无处可藏,孝哲皇后便亲自替他拆开袍袖来,藏在袍袖的夹层里,又替他密密缝好。同治帝说道:“师傅且回家去休息,明天或还要命师傅见一面儿呢。”
李鸿藻磕着头,退出乾清官来。正要走过穹门去,忽听得身后有人低低唤师傅的名字,李鸿藻是心虚的,听了不觉吓了一大跳,急回头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惇亲王奕谅。李鸿藻一见了,他心知大事不好了,忙上前去请安问好。惇亲王冷冷地说道:“师傅在皇宫耽搁多时,敢是做顾命大臣来?师傅辛苦了,俺和师傅到太后宫中去休息休息谈谈心。”说着,也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拉住李鸿藻的袖子便走。李鸿藻心中吓得乱跳,那两条腿不得不跟着;走到皇太后宫里一看,那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孚郡王奕譓、惠郡王奕详一班王爷都在那里。亏得李鸿藻乖觉,当时他见了恭亲王,便上去请安,说道:“原来六爷也在宫中,俺方才得了皇上的密诏,正没得主意,打算出宫找六爷商量去。”恭王听了,问道:“什么密诏?”
李鸿藻不慌不忙,便拆开袍袖,把那同治帝的遗诏拿了出来。 满屋子王爷们看时,吓得大家脸上变了颜色。这时慈禧太后正从里屋子里走出来,恭亲王不敢隐瞒,便把那诏书呈上去。慈禧太后一边看时,一边气得两只手索索地发抖。看完了,气愤极了,把那诏书扯得粉碎,丢在地上,怒目看着李鸿藻。吓得李鸿藻忙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磕得头上淌出血来,又不住地说:“臣该死,求老佛爷赐臣一死。”那两旁的大臣也一齐跪下,替他求着情。隔了半晌,才听得皇太后骂一声:“起去!”李鸿藻又磕了几个响头,谢过恩退去。随后私地里连夜送了五万两银子来给崔总管和李太监,求他们两人在太后跟前替自己说说好话。西太后俟李鸿藻出去以后,便和诸位王爷开了一个御前会议,索性把慈安太后也请了来。慈禧太后第一个开口,一边淌着眼泪说道:“皇帝的病,看来是救不转的了!但是嗣皇帝不曾立定,是俺一桩大心事。大家帮着俺想想,到底立谁做嗣皇帝好。”慈安太后听了,接着说道:“国赖长君,溥伦和载澍年纪都长成了,可以立做嗣皇帝。”慈禧太后听了,不觉陡地变了颜色,厉声说道:“你也说立长君,他也说立长君;立了长君,俺们两个老婆子还过日子吗?”几句话,把个慈安太后吓得忙闭着嘴,从此不敢开口。
停了一会,慈禧太后说道:“俺家溥字辈,没有可以立作嗣君的。依我的意思,醇王爷的大儿子载湉,今年四岁了,和皇帝的血统很近,俺意思,想立他做嗣皇帝。载湉的母亲原是俺的妹妹;如今俺们立他的儿子做了嗣皇帝,大家也得个照应。”当时醇亲王站在一旁,听了也不敢说什么。慈禧太后又回过头去对慈安太后道:“姐姐的意思怎么样?”慈安太后只得连声说“好 !”慈禧太后便接着对大家说道:“你们听得了么?
东太后的懿旨,要立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做嗣皇帝。六爷快拟诏书 !“当时恭亲王便写下两宫太后的懿诏,立载湉为嗣皇 帝。诏书中大略说道:皇上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入承大统,俟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当时各王爷都在诏书上签了字,才散出宫来。
这里慈禧太后待众人去了以后,便又悄悄地去把慧妃唤进宫来吩咐一番。可怜这里正在召将飞符,那边同治帝还一点不知道。谁知那慈禧太后早已传下谕旨,吩咐断了皇帝的医药饮食。同治帝躺在床上,一天也不见送汤药送茶粥的来,肚子里又饥又渴,忙唤小太监要去。那小太监去了半天,空着手回来说:“太后吩咐,叫不给俺宫中医药饮食。”同治帝听了,不觉吓了一大跳,再叫小太监去打听时,才知道那遗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