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遥从善如流地走进了屏风后。
延清一人捧着一叠一仗多高的文书,还没走出三昧草堂的门,就在门口和林晋桓撞了个满怀,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文书又散落了一地。
“哎,小祖宗,当心着点儿。”延清望着地上五颜六色的册子有些无奈,认命地蹲下身去收拾。
林晋桓见状也蹲下身来装模作样地捡了几本,边捡边随口问道:“小师兄,上哪儿去?”
延清一把拍开林晋桓尽添乱的手,说道:“去六相宫给门主送文书,你没事儿折腾晋仪去,别挡道。”
延清说的门主就是林晋桓他爹,九天门主林朝。延清是林朝最小的徒弟,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颇受门主倚重,简直比亲儿子还亲。
林晋桓停下手中的活计,讶异道:“我怎么不知道老头子将文书工作交予你负责了?”
延清见林晋桓对门主无礼,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你年年都不着家能指望你知道什么事?”说着他又埋头将文书重新叠好,念叨道:“九天门的门往哪边开您还记得吗?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才能担起少主的责任啊我的小少爷…”
“别骂了别骂了。”林晋桓一听这话头就知道延清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那几句车轱辘话了,连忙打断他道:“我这不是有件重要的事想问你吗。”
“说吧。”
延清将叠放整齐的文书重新放回到书案上,他决定让门主稍等一会儿,自己拔冗听听这祖宗能说出什么正经事来。
“十五年一次的大祭是不是马上要到了。”林晋桓问。
延清心下一凛,他没想到林晋桓会主动问起这件事。林晋桓小的时候经常溜进开云寺玩耍,第一次参加大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孩童,献祭的场景对孩子来说太过可怖。祭典结束之后林晋桓就大病了数月,他母亲寸步不离彻夜守着才捡回一条小命。
待林晋桓好不容易将病养好,他就不知死活地上林朝跟前大闹了一场,被林朝扔在祭坛里闭门思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从祭坛出来之后林晋桓死性不改,仍然时不时找林朝干仗。林朝脾气暴躁,林晋桓倔起来也像头驴,父子二人就这么对掐了好些年。
延清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晋桓就不再给林朝找麻烦,也绝口不提献祭之事,连开云寺也不再踏足一步。也许是林晋桓长大了,也或者是因为林朝老了,父子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只是林晋桓从此不再过问一句门中事物,成年后更是离开九天门,常年在山下游历。
林晋桓见延清沉默了太久,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延清回过神,如梦初醒般说道:“是,就在明年。”
“祭品…就是开云寺里那些,都备齐了吗?”林晋桓问。
延清如实告知:“男孩差三百人左右,女孩还差两百余人,需得在今年年底备齐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唔…”林晋桓沉吟了片刻,似乎像是在想什么合适的说辞。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这事真的别无他法?”
延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关于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虽是林朝最信任的弟子,但林晋桓才是林朝的亲骨肉,他的血里同林朝一样流淌着诅咒般的七邪之力。没有人比他们更能体会这股力量的强大,也没有人能比他们明白伴随着这强大力量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延清毕竟从小和林晋桓一处长大,就算林晋桓长大之后对七方邪神一事绝口不提,他依然明白林晋桓心里的想法。延清苦口婆心地对林晋桓说道:“镇守七方邪神本就是九天门背负的宿命。你要想清楚,若大祭出了任何闪失,七方邪神失守,危及的可不是三千条人命的事,而是整个九州大地生灵涂炭。孰轻孰重,你应已能分辨。”
“九天门能传到你这一代,不过是因为每一位先祖都做了相同的选择。九天门应七邪之力而生,二者此消彼长,共生共存。九天门世世代代镇守七方邪神,背负天下骂名。但也获得了超乎凡人的力量,这本身没有什么不公平。”
这时门外婷婷飘来了来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是门主身边的汀兰姑娘。延清知道门主已在等候,不便再耽搁了。他朝汀兰微微颔了颔首,站起来重新捧起文书。
“门主老了,这将也会是你要面临的选择。晋桓,你要明白,人都有私心,想活着并没有什么错。”延清临走前留下这句话,就随着汀兰离开了。
延清走在路上时心里在想,今日他之所以老调重弹和林晋桓说这些事,不过是他出于私心所做的最后一次尝试。延清的心里其实一直明白,林晋桓早就选好了答案。
薛遥随着汀兰走进六相宫,他手里拿着一只白玉的匣子。
六相宫是九天门历代门主居住的宫殿,修建在迦楼山顶上最高的一处地方,瑰丽的宫宇在山巅拔地而起,庄严肃穆,远远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薛遥在汀兰的指引下穿过一间又一间空旷的宫室。九天门家大业大,门人众多,六相宫中的人手却并不多,一路走来未见一个人影。白玉雕成的香炉内燃着安息香,轻烟袅袅腾起,散发着幽幽冷香。轻薄的素纱从五丈高的房梁上垂落下来,随着薛遥经过带起的气息轻轻晃动。
门廊外照进来阳光仿佛都失去了温度,整个六相宫沉浸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周遭除了汀兰身上的佩环叮咚,再也寻不着一丝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