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来落网后,又下了两场雨,森林绿了一层,空气也一如从前,清香四溢了。因为喜好不同,有人说闻到的是樟子松的香气,有人说是百合花的香气,有人说是白桦树的香气,有人说是野菊花的香气,还有人说是紫花地丁的香气。百无聊赖时,人们为着香气,也会生发口角,好像谁不认同自己的嗅觉判断,就是瞧不起自己的鼻子似的。但今年夏天,人们可谈的事情多了去了,谁说闻到的是什么香气,大家都点头附和,反正不管什么香气,终归一家。
人们热议安平该不该抓辛欣来,说该抓的都是喜欢王秀满的人,觉得这女人死得冤,辛欣来该为她偿命;说不该的都是喜欢安小仙的人,说她生下了辛欣来的孩子,不管咋的是一家人了,不能让毛边一出生就没有爸。围绕着辛欣来藏匿的花老爷洞,人们议论的内容就更丰富了,那里不是蛇洞吗?辛欣来怎么可能与蛇共存?听说他能活下来,是因为洞里有泉水,这泉水是从天上来的,还是地下冒出来的?如果是天上来的,是不是月亏时,从月亮里流出来的?喝了这样的水,是不是就长生不老了?如果是地下涌出来的,是不是阎王爷流的哈喇子,谁喝了谁就得下阴曹地府?天上说和地下说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
人们也议论辛开溜,他为啥把换来的马卖了?为啥在孙子落网后,沦落为酒鬼,腰像是被一夜大雪给压弯的树,突然就直不起来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为啥天天晚上带着那条叫爱子的狗,在镇子里乱转,逢人就骂安平不是个东西?
说到安平,人们还争论他捉了辛欣来,能否领赏?因为公安机关当时发布了悬赏通告。一方认为应该,因为他病退了,是普通公民了,不是因工作而捉辛欣来;而另一方则坚持认为,安平不该领赏,毕竟他的人事关系还在法院,领着退休金,作为老法警,这是他该做的事,再说他是英雄的儿子。
围绕着安平,人们又议论与他有瓜葛的两个女人。他的前妻全凌燕刚离了婚,她与第二个丈夫没自己的孩子,安小仙可是她亲生的,她已经来龙盏镇两次了,提着奶粉去石碑坊看毛边,看样子是想和安平破镜重圆;而安平的相好李素贞,现在也是单身了。安平究竟会选哪一方呢?有人说他会选全凌燕,毕竟他们有共同的孩子;也有人说他会选李素贞,听说她男人都是安平发送的,如果对一个女人没有深爱,怎会心甘情愿帮她做这种事呢!
人们议论安平该选哪个女人时,把与之相关的话题,也都说一番。
安平介绍给林大花一个姓蒋的男友,他模样一般,但人很聪明,家境也不错,重要的是他在县法院工作,吃皇粮的,比林大花这种没正当职业的,不知强多少倍!小蒋对林大花一见钟情,说她安静,朴素,少言,本分,他最怕找个咋咋呼呼、整日描眉涂唇、跟麻雀似的在耳边叽叽喳喳叫的老婆了!小蒋常在下班后,骑着摩托车来看林大花。他很体恤她,知道她沉迷于黑色,他就一身深色衣服,袜子都不穿白的,连腕上的手表,都换成黑色表盘的,可林大花呢,真是邪门儿了,说她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烟婆气得直喊肝疼,威胁林大花,她要是不跟小蒋,她就跳格罗江!林大花毫不在乎,当着众人的面顶撞烟婆,“咱家欠格罗江一条人命,你去跳吧,你死了,我给你吊一辈子的孝!”烟婆抹着眼泪说:“你现在穿得跟乌鸦似的,不就是吊孝吗!你这是咒我,报复我!”人们从烟婆的“报复”一词中,分析她有愧于女儿,究竟是什么事,他们想得脑瓜都疼了,也想不明白。烟婆瘦了,脸更黑了,见谁都哭丧着脸,只有看见小蒋来了,才兴奋起来。吝啬的她会奔向红日客栈,给小蒋要上两个肉菜,打包带回,说是他太瘦,得补养补养。她嘱咐葛喜宝往好了做,说小蒋如果惦记上美食了,就会常来龙盏镇。要是林大花和小蒋成了,她给他赏钱!葛小宝听到后,出来跟大人们学舌,说烟婆这么跟他爸说的时候,葛喜宝用铲子敲着马勺说:“拴住了他的胃,拴不住他的心,有个屌用!”大家听了都乐,说葛喜宝说得在理。葛小宝听人们夸奖他爸回应得好,也不忘了表扬一下自己,说小蒋一来,烟婆就不让他找林大花了,他不听她的,有次照样去,在网吧门口,被看门狗似的烟婆给一把揪住,她说:“人家搞对象,你去碍眼,还不快滚!”葛小宝说:“他们搞对象,我去帮你搞情报啊,省得你在外面干着急,不知里面亲没亲上嘴!”在葛小宝心目中,搞对象就是亲嘴,这是他看电视得来的经验。大家被葛小宝逗笑了,接着又夸他回应得好。
林大花有了追求者,烟婆高兴,刘小红也高兴。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逢人就说:“大花交了好运了,找了个城里的法官。”她还公开许诺,林大花要是嫁给小蒋,她会拿五千块钱的礼金,因为林大花为红日客栈出了力。人们以此判定,刘小红是在意葛喜宝的,她怕葛喜宝娶林大花,林大花名花有主了,葛喜宝也就安全了。人们从她新聘的服务员身上,也找到了她喜欢葛喜宝的佐证。葛喜宝最不喜欢个儿高、单细的女人了,说这样的女人寡气。可刘小红从长青县招来的这名服务员,大高个儿,长脖子,杨柳腰,细胳膊细腿,长发及腰,一脸狐媚相。她好像在用自己的身体开着首饰铺,脖颈、耳朵、手腕和脚腕,佩戴着形形色色的饰品,虽说大都是仿制品,但一样闪闪发光。因为这一身的饰物,她干起活来叮当作响,走起路来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赶上风大的日子,她的身体仿佛在奏乐。她姓范,龙盏镇人因此送她一个绰号“范叮当”。
葛喜宝不喜欢范叮当,以前灶房没事了,他会坐在靠窗的桌前歇息一刻,抽烟喝茶,眯着眼看林大花做事。范叮当来后,他去茶馆小憩了。
范叮当虽不入葛喜宝的眼,但刘小红喜欢她,客人们也喜欢她。林大花在红日客栈靠着拉手风琴和拔火罐,深得客人欢心;范叮当则以口技和剪发,笼络人心。她能模仿形形色色的声音,惟妙惟肖。除了动物的叫声,还有火车的汽笛声、雷声、屁声、刹车声、切菜声、屋檐滴水声、玻璃杯碎裂声、挂钟行走声、流水声以及北风呼号的声音。她学鸟叫,能招来鸟的和鸣;她学猫叫,能吓跑灶房的老鼠;她走在街上学汽车喇叭声,前面的行人赶紧避开让路;她经过小学门口,学打钟的声音,学生们以为下课了,纷纷跑出教室。有客人听了她表演的口技,说她应该去当配音演员。范叮当还剪得一手好发,她使剃头推子,跟使筷子一样熟练。她免费剪发,针对客人的不同喜好,剪出千变万化的发型。龙盏镇人说,她剪发的手艺,是在城里开发廊练出来的,发廊妹哪个干净?人们从范叮当与老魏相熟上,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属于情爱范畴的话题,唐眉也是绕不过去的。春末的一个礼拜天早晨,她将陈媛送到刘小红那儿,说她进城办点私事,得在外过夜,要像往常那样,把陈媛送辛七杂那儿,有点不方便,请她帮着带两天,刘小红爽快地答应了。但陈媛却不高兴,她进了红日客栈,始终噘着嘴。刘小红说唐眉那天打扮得非常入时,头发挽起,化了淡妆,穿白色高领针织衫,外披大翻领雪青色风衣,扎一条藕荷色真丝围巾,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单层羊皮短靴,看上去清新脱俗。刘小红见她妆容精致,以为她要与汪团长幽会呢。两天后的黄昏,唐眉回来了。她来红日客栈接陈媛时,弯弓着腰,眼窝深陷,面如土灰,嘴唇泛紫,刘小红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唐眉脱掉风衣,搭在椅背上,说她想吃碗面条,她还嘱咐葛喜宝,多卧两个鸡蛋给她。唐眉吃了一海碗鸡蛋面后,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付过账,起身穿风衣时,平静地告诉刘小红,她进城是做结扎去了。刘小红大惊失色,说你将来不想要孩子了?唐眉凄然一笑,拉住陈媛的手,说:“我这不是有一个吗。”
唐眉的举动,让龙盏镇人联想起死去的王秀满。她当年结扎,是为了辛七杂,唐眉这么做,为的谁呢?有人说是为汪团长,汪团长不离婚,她做情人做够了,不再相信男人,对婚姻彻底绝望,所以做了结扎;也有人说她是为陈媛所累,她后悔把她带在身边,但又不能将她抛弃,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她干脆做了结扎,不再梦想婚姻,这样只能与陈媛生死与共。
陈美珍本来就因哥哥找不到合适的肾源而心焦如焚,女儿做了结扎,对她来说雪上加霜,生活再没有春天了。她大病一场后出门,憔悴不堪。已是盛夏,人们都穿短袖衫了,她穿绒衣还害冷。她面色青黄,总是抬头望天,说太阳变冷了,恐怕世界末日快到了,一副厌世的表情。而唐眉也不去看汪团长了,人们把野狐团近期频繁的军事训练,归结为他见不到唐眉,而找宣泄的出口。
唐眉和汪团长关系冷淡了,甘芷生无比失落。他是唐眉和汪团长私情的知情者,汪团长为堵他嘴巴,逢年过年,总派勤务兵带着礼品来家看望,令他好不得意,常在人前炫耀,说他和汪团长是哥们儿。唐眉不去野狐团了,等于扫了他的风光。
龙盏镇气色最好看的人是谁呢?无疑是陈媛。唐眉给她买了几个涂色本,阳光明媚的日子,她会坐在果树间,用彩色蜡笔,给动植物的图形上色。她在色彩的运用上喜欢“张冠李戴”,比如她给一棵杨树的树干涂成黑色,树叶却紫白红黄都有,好像这棵树,落着一群五彩斑斓的鸟儿。再如她给一只山羊上色,羊身倒是雪白的,但羊头却涂得鬼怪一样,脸是黑的,角是白的,眼是绿的,鼻子是红的,嘴巴是鹅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