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我在天堂里。周遭的一切都是白的,我躺在云端,有个天使用温和的眼神低头看我,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点点头,她说有人想跟我谈一谈,但是不急,他可以等。嗯,我心想,他可以等。因为,等到他听见我的所作所为,会当场把我丢下去,把我逐出这柔软舒服的白色天堂,我会不断坠落,直到我摔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到铁匠的工坊去,待在那冶铁的房间里,因为自己的罪孽而永远浸泡在强酸里。
我闭上双眼,低声说我现在还不想被打扰。
那个天使同情地点点头,把四周的白云拉得更靠近我,在木鞋的喀哒声响中离去消失。她关上身后的门之前,走廊上的人声传进了我的耳里。
我摸一摸喉咙伤口周围的绷带,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片段的记忆。包括站在我眼前那个高瘦男人的脸,一辆车在蜿蜒的路上以高速賓士,我在车后座,两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男人把我抬上担架。还有冲澡。之前我曾趴着冲澡。舒服美好的热水,然后我又昏了过去。
此刻我很想一直这样下去,但我的大脑告诉我这只是暂时的,时间的沙漏还是在往下掉,地球仍照常运转,而事件的发展也是不可避免的。我知道他们刚刚决定再等一下下,暂时屏息以待。
好好想想。
是啊,想事情令人头痛,但是打消念头,放弃,顺从命运的牵引就容易多了。不过如果你遇到的都是一些琐碎的蠢事,怎能让人不气得跳脚?
所以还是得好好想想。
在外面等我的不可能是葛雷夫,也许是警察。我看看手表,早上八点。如果警察已经找到辛德雷.欧的尸体,把我当嫌犯,他们不可能只是派一个人在外面客气地等我。也许是个警官,只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因为我把曳引机停在路中间,也许是……也许我希望是警察,也许我已经受够了,也许我应该对他们全盘托出。我躺在那里感觉自己的情绪反应。我感到自己心里出现一阵笑声。没错,一阵狂笑!
在那一刻门打开了,走廊上的声音传进来,一个穿着白袍的男人走进来。他正看着写字板上的东西。
他抬起头,带着微笑问我说:“被狗咬伤吗?”
我立刻就认出他。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关起来,只剩我们两个。
他低声说:“抱歉,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那件白色医生袍还真适合克拉布斯.葛雷夫。天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天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只知道我的手机已经掉到小溪里了。但是老天爷跟我都知道接下来我会面临什么。好像要证实我所担心的事似的,葛雷夫把手塞进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我的手枪,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乌维的手枪。令人更痛苦的精确说法是:一把装着九毫米铅弹的葛拉克17型手枪,其弹头的冲击足以令人类组织瓦解碎裂,因为铅弹头会带走远比自身大小还要多的人肉、肌肉、骨头与脑浆,在它穿透你的身体之后,会在你身后的墙面留下一片模煳血肉,简直就像巴纳比.弗纳斯(BarnabyFurnas)的作品。他把手枪枪口对准我。据说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嘴巴会变干,的确如此。
葛雷夫说:“罗格,希望你不介意我用你的手枪。我来挪威时并没有带自己的枪。如今坐飞机要带武器实在太麻烦了。总之,我几乎没有料到──”他把双手一摊,“这种状况。靠弹头也没办法追查到我身上,不是吗,罗格?”
我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不是吗?”
“为什么……?”我开口问他,我的声音就像沙漠里的风一样粗糙。
克拉布斯.葛雷夫用一种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低声说:“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因为一个你只认识了五分钟的女人?”
他顺一顺自己的眉毛。“你是指荻雅娜吗?你知道她跟我──”
为了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插嘴说:“没错。”
他咯咯笑道:“你是白痴吗,罗格?你真的以为这是关于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吗?”
我没回答。本来我也是那样想的。我以为这不是关于人生、情感与爱人等等琐碎的人事物。
“荻雅娜只是我达成目的的手段,罗格。我利用她接近你,因为我的第一个鱼饵没让你上钩。”
“接近我?”
“没错,就是你。自从我们知道探路者要聘一个新的执行长以来,这件事我们已经筹划了四个多月。”
“我们?”
“猜猜看是谁。”
“霍特公司?”
“还有刚刚买下公司的美国老板。老实说,就财务上来讲,当他们在今年春天找上我们的时候,公司的确是有点吃紧。所以,为了一个表面上看来像并购,实际上是解救我们公司的交易,我们必须答应他们两三个条件。其中一个就是要把探路者也交给他们。”
“把探路者也交出去?用什么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