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两兄弟一前一后来了。先来的是方老二,他铁青着脸,大踏步走过院子,他踢起的鹦鹉毛纷纷落在大红的绸缎上。进门时,一只鹦鹉俯冲下来,好像要去啄他的眼睛,被他一巴掌把那鸟儿扇到墙上。他站在炕前,揭开一角被子,看了看金菊的脸,金菊对他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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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厌恶地将被角放下,走到院子里来找高马。他骂道:
〃高马,你这个杂种Cao的,你把俺一家搞得家破人亡!〃
方老二揎拳捋袖往墙角行走,高马用手铐的铁圈敲打着腰刀的脊背,敲出清脆的丁当声,他双眼血红,紧盯着方老二。方老二胆怯退回去,他说:
〃我要到县里告你!你害死了我的妹妹!〃
方老二刚走,方老大就来了。他瘸得更加厉害了,头发花白,双目混浊,俨然已是个苍老的人。他一进院子就放声大哭,哭得回声婉转,活像个老女人,进了屋,他手拍打炕沿,哭道:
〃妹妹……我的苦命的妹妹,……你死得屈啊……〃
方老大的哭声逗引得一群老娘们直抹眼泪,几个男人进去,把他架出来,劝道:
〃方家大哥,人死不能复活,你们兄妹一场,你这为哥的,就快张罗着给她办理后事吧。〃
一听这话,方老大顿时不哭了。他擦着鼻涕说:
〃嫁出的女,泼出的水,她早就不是方家的人了,厚葬薄葬,不关俺的事。〃
他一瘸一颠地哭着走了。
高马站起来,喊住了他,说:
〃你到这屋里去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全拿走吧!〃
方老大停了停,没说什么,走了。
女人们为金菊缝了一套大红绸的衣服,拿到屋里。她们脱掉金菊的旧衣服,用水擦洗了她的身体,替她把送老的新衣穿起来。她浑身鲜红,好像一个新媳妇。
高直楞飞一样跑进高马家的庭院,他捡那些鹦鹉的尸体,一边捡,一边骂,一边流泪。他把鹦鹉的尸体装进一个大筐里,说:
〃高马高马,你说这些鸟儿碍你什么事了?你有本事对着人使,遭害这些鹦鹉干什么?这都是钱啊!你把我给毁利索啦……〃
尚有七八只残存的鹦鹉蹲在黄麻颤颤巍巍的梢头上,它们羽毛凌乱,浑身沾满血污。它们啼叫着,叫声十分凄凉。高马也有些可怜它们。
高直愣嘬起嘴唇,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唤着它们。
〃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我们了解到你和金菊姑娘的不幸的爱情,请您把这件事情的过程给我们谈谈好吗?〃这位记者有三十多岁,戴着一副大眼镜,生着一张大嘴,嘴里有一股臭气。
〃我是县妇联的干部,主管清理三换亲的工作,你把情况谈谈吧!〃这是一位年轻的女人,脸上涂满白粉,嘴里喷出一股尿味,高马恨不得一刀削下她的头来。
〃你们都滚!〃他站起来,提着刀,愤怒地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高马兄弟,做棺材是来不及了,再说东北森林正烧着大火,木材涨价,这大热的天,〃于秋水瞟着金菊膨胀的身体说,〃我买了两张新苇席,买了两丈塑料布,里边用塑料布包好,外面裹上两张苇席,不会比棺材差,入土为安,你说呢?〃
高马说:〃大哥,一切由着您安排吧!〃
电视台的记者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噼噼啪啪地拍着照,他把黄麻梢头上的鹦鹉也拍了进去。这简直是一幅画:黄的黄麻秆,红的黄麻秆,青绿的黄麻秆……金红的阳光,枯黄的与翠绿的黄麻叶子,五彩的鹦鹉们,满面忧愁,嘬着嘴吹口哨的高直楞,鹦鹉们缩着头,蔫蔫地叫着,叫声凄凉,催他泪下。
〃我已安排了六个人在村东公墓里开|穴,差不多就该往外抬了。〃于家大哥说。
院子里铺开两张新苇席,新席上展开浅蓝色的塑料布,四个女人把穿着红绸新衣的金菊抬出来,放在塑料布上。记者啪啪地拍照着,那个满脸白粉的女人也装模作样地往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她的脖子是黄|色的,与白脸区别分明,高马又恨不得一刀把她的头削下来。
〃大兄弟,你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于家大嫂说。
高马趋前看看金菊,黄麻枝叶婆娑,紫穗槐的气味沁人心脾,阳光明媚,月色皎洁,气喘吁吁,汗水淋漓,金菊的脸上都是微笑。金菊金菊清香扑鼻……
他朦朦胧胧地看到那蓝色的塑料布包裹了金菊的身体。那金黄的席片包裹了金菊的身体。两个男人用崭新的黄麻绳子捆扎着苇席,为了捆得结实,他们用脚蹬着苇席,用力把绳子煞进去。他听到篾片断裂的声音,他看到那两只大脚踏在金菊鼓起的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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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扔掉刀,双膝跪地,咯咯地咳着,把一口血淋漓在胸脯上。蹲在黄麻梢头的鹦鹉惊飞起来,它们疾飞一阵后便降低高度,它们像点水的燕子一样,点水的燕子肚子贴着水面飞翔,它们的肚皮贴着黄麻梢头飞翔。记者抢着拍照,搽粉的女人给年轻记者抻平裤腰上的皱纹。它们飞翔着,像一枚枚抛来抛去的梭子,在他和金菊的脸上,编织着无穷变幻的美丽图案……
他把双臂并拢,高高地举起来。结巴警察把副摔打坏了的钢手铐拧下来,把一副黄灿灿的新手铐锁在他的手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