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醒来时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的腿抽痛,脚底发酸,用来保暖的沙子,沉甸甸地压着她,从脖子到脚趾。她的头皮仍然因为一下子变得轻盈而觉得怪怪的,皮肤干燥发痒,嘴唇脱皮。
她身边的索恩动了动,慢慢地,免得把用来挡住脸的那块降落伞布拉开,但月牙儿耳朵和鼻子里的沙子证明,这块方形的布并没有起太大作用。她浑身上下都被沙子盖住,指甲里有沙,嘴角有沙,头发和耳垂上的皱褶有沙,想揉揉困倦的眼睛都很困难,很刺痛。
“别动。”索恩说道,手掌放在她的手臂上,“布上可能有一些露水,别浪费。”
“露水?”
“清晨时地面会有一点水。”
她知道什么是露水,但在这样的地界里会有露水,也太稀奇了吧。但空气似乎真的是潮湿的,因此,当索恩要她捏住布的一个角,抬高一些,把水集中在中央时,她没有争辩。
的确有一点水,但可能连喝一口也不够,布上又覆了一整夜的风沙,水很浑浊。她把情况描述给索恩,他失望地皱着眉头,但很快就改变神色,耸耸肩。“至少卫星里带来的水还有一些。”最后的两瓶。
月牙儿望向明亮的地平线,几乎走了一整个晚上,月牙儿怀疑他们只睡了几个小时,她的脚软得简直无法再走一步,抬起头来看到那一座山还在同样的远方,好像这一整个晚上都没有进展似的,她很沮丧。
“你的眼睛怎么样?”她问。
“我的眼睛呀,有人说很有魅力,你觉得呢?”
她脸红了,转头看他。索恩的双臂交叉在胸前,脸上是一个迷死人的笑容,但掩饰不住他的焦虑。她意识到,他语气中的那种轻快也是装出来的,试图用一种桀骜不驯的态度遮掩挫败。
“我十分同意。”她低声说道。虽然一说完她便想躲进降落伞布下方,藏住自己的尴尬,但看到索恩的笑容真实一些了,又觉得值得。
他们收拾了一下,喝了些水,又把月牙儿脚踝上的毛巾重新系好。那些可笑的露水蒸发掉了,温度慢慢升高。把包袱绑好之前,索恩拿出床单,让月牙儿像袍子一样披上,然后也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把它变成一件连帽斗篷,遮住自己的前额。
“你蒙着头了吗?”他问,脚在地面划了一圈,找到他用来当手杖的金属棒子。月牙儿学他的样子弄好床单才应了一声。“很好,你的皮肤很快会像腊肉一样烤干,这样会有一点帮助。”
月牙儿领着索恩爬上一个斜坡,累赘的床单让她行动困难,她还是好累,手酸腿麻。才走过四座沙丘,月牙儿脚下一个踉跄,跪了下来。索恩的脚后跟用力踩在沙地上,才保持平衡,“月牙儿?”
“我没事。”她说,站了起来,拍掉小腿上的沙子。“就是有点累,我还不习惯这种操练。”
索恩的双手伸出,像是要把她拉起来,但她没有留意,所以,两个人都跌倒了。“你还能支持下去吗?”
“是的。只是需要习惯这种节奏。”她希望自己说的是真的,她的腿不会晃荡得像松脱的电线。
“我们再走一会儿,天太热了,我们就休息。不要耗掉太多精力,尤其是在大太阳底下。”
月牙儿又走下沙丘,算着自己的脚步来消磨时间。十步……二十五步……五十步……
沙子逐渐变热,透过毛巾烧灼她的脚底,太阳升高了。
她在脑中想象浪漫的故事,做任何可以让自己分心的事情:她在第二纪里,遭遇海难;她是一个运动员,正在受跨国的长跑训练;她是一个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可以一直走,一直走……但白日梦越来越短暂,被疼痛、不适和口渴赶到一边。
她开始希望索恩能让他们停下来休息,但他没有。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索恩让她披上床单是对的,稍稍隔开了无情的太阳。她也很感谢淋漓的汗水让她凉快一些,当汗水滴下她的后膝,她又开始数数。虽然她觉得这个想法很可怕,很恶毒,但她真的有点高兴索恩看不见她这个样子。
他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红彤彤的,头发被这个随便折出来的帽子弄得乱七八糟,两颊变得脏污,胡楂长了。
越来越热,索恩要月牙儿喝光早上才打开的那瓶水,她迫不及待喝了,才注意到索恩并没有喝自己的那一瓶。她还是渴,但还有漫长的一天,他们只剩下一瓶水了。虽然索恩告诉她,他们不应该实行配给,但她不能要求再喝,如果他不喝的话。
她开始唱歌打发时间,哼着她在卫星里听来的所有动听的曲子,希望熟悉的旋律让她分心。这样一来,走路似乎变得容易一些。
“很棒。”
她停顿了一会儿,明白索恩是在说她哼的曲子;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记起是哪一首。
“谢谢。”她不确定地说道。
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唱过歌,从来没有人评价过她的歌声。
“这是一首月族很流行的摇篮曲。我想我的名字是从这里来的,当时,我还不知道‘新月’是一个词汇。”她又把第一段唱了一遍:“甜蜜的新月,高挂在天上,太阳西沉以后,你就开始动人的歌唱……”
她回头瞟了索恩一眼,他的唇边有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妈妈唱了很多摇篮曲给你听吗?”
“哦,没有,我一出生,他们就看出我是一个贝壳,所以才几天,我的父母就把我交出去了,我不记得他们。”
他的笑容消失了,长时间沉默后,他说:“我想起来了,你其实不应该唱歌,你会流失水分的。”
“哦哦。”她紧紧地闭上嘴巴,手指放在索恩的手臂上,提醒他开始下坡,两人继续走。虽然披了单,但她的皮肤还是越来越滚烫。她猜就要中午了,中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索恩答应过要休息的。
“好了,”索恩终于说道,好像那些字句是从他的喉咙爬上来的,“够了,我们休息,一直到气温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