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刹那间,这位一贯温和的帝王却表现出了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的冷酷。
他几乎是当机立断地说:“既然王太妃狄芙萝是一切不安的源头,那么,杀了她就行了。”
姚霁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说……”
刘凌看见姚霁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表情,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地违和感,这种违和感甚至让他有一些不适。
这些动辄就把“毁灭世界”放在嘴边的神仙,却似乎认为“杀人”是一件不可饶恕的过错。
毁灭世界就如同踩死一堆蚂蚁的存在,却认为踩死一只单个的蚂蚁是不对的,这何其荒谬?
到底神仙们是种什么样的存在,才会觉得杀掉“一个人“,比将“所有的人”都毁掉更难以接受?
胡夏的王太妃狄芙萝是不是察觉到了神仙们这种很难自圆其说的矛盾,所以才敢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来威胁瑶姬的同伴,那位夏国的神使?
是该说他们太弱呢?还是说他们太蠢?
霎时间,刘凌对神仙的敬畏之心竟褪去了大半。
看着脸上表情纠结的姚霁,刘凌心中有些无奈。不过出于取悦心上人、不愿让心上人纠结的心理,刘凌决定想办法让她理解自己的想法。
“瑶姬,如果你说的没错,那么这位王太妃、那位我未曾谋面过的姨母,其实是个本性上残酷又暴虐的人,这种人处在统治的地位,将会比普通人具有更大的危险。”
刘凌顿了顿,用更加具有说服力的语气说着:“更何况她为了威胁你的同伴,已经杀害了无数无辜的人,这样的人是有罪的。但因为她身处在一个特殊的地位上,所以没有人能够审问她、裁断她、所以除非出现了政治斗争,她不可能因为杀了这么多人而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然,我也可以按照你说的,派出代国最优秀的说客和将士去帮助流风对抗夏国王太妃,或者让摩尔罕察觉到其母的居心,从而扳倒她,可这件事要成功耗费的精力、人力和时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在异国他乡做这种内应的事情,具有很大的风险。”
刘凌越说思路越是清晰,身上摄人的气势也越发强烈。
“我当然可以按照你说的去做,可是我不愿意。”
姚霁“啊”了一声,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刘凌看到姚霁的表情,淡淡地笑了:“你也明白了,是不是?我代国最杰出的人才,性命也是很宝贵的,能够做到这些事情的人,可以留着有用之身做更重要的事,我不愿意牺牲他们。”
“相反,有流风的帮助,甚至借用使团的名义,想要接近胡夏王宫、接近王太妃狄芙萝是很容易的事。不知不觉间杀人有时候很容易,如同九歌中的大司命,就有至少几十种可以轻易收取人命的办法,而她,不过是一位手中握有权利的普通女人罢了,她甚至连武功都不会。”
姚霁的表情从惊骇到难以置信,再到了然,直到刘凌说到这里,才又回复了一贯的冷静和沉稳。
她甚至在脑中开始斟酌刘凌的说法,思考着他的决定是否是正确又有效率的。
狄芙萝有罪吗?无疑她是有罪的,正如刘凌所说,她不惧杀人,甚至迷恋于能够杀人的能力和权利,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杀的血流成河也无所谓。从她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就看得出,除了她自己的利益以外,什么人她都是可以舍弃的。
她和秦铭来自于未来,一个大部分地区连死刑都已经被废除的世界,在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即使是“罪犯”,也是不可以随便将他她杀死的,所以在她和秦铭的第一印象里,想到的是借用其他强大的力量压制住王太妃狄芙萝的力量,让她的计划落空。
这里也许也有秦铭的一些私心,他爱上了她,虽然她是一个冷酷而可怕的女人,大概在他的内心里,也是不希望她就这么死的吧。
可刘凌却不这么想。
刘凌想要向她解释,化解掉干戈的可能性极小,而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有可能死掉更多的人,比起“温和”地解决掉这个危机,确实直接暗杀掉狄芙萝最为迅速,也最为容易。
失去“王太妃”这一有利盟友的贵族派必定不是摩尔罕的对手,会被彻底的优势压倒,也就不会有什么内战发生,大约会韬光隐晦地蛰伏起来。
历史上的狄芙萝也并没有长命,她后来死于与摩尔罕一派权利的争斗,下场很是凄惨,摩尔罕只是给了她体面的死法,可对于一个终生将权利当做最高价值的女人来说,失去权利比死还要可怕。
这样的变化,依然还是会改变历史吧?
姚霁迟疑着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听到瑶姬似乎对他的提议并没有之前的那种抵触,刘凌也松了口气。对于姚霁的疑问,他思忖了一会儿。
“如果你担心这个,我可以让大司命们想办法造成是胡夏王指使的假象,虽然麻烦一点,但和你预言的‘未来’也差不了多少。当时的人固然不敢在胡夏王面前提出这样的质问,但心里和私下里会觉得就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姚霁仔细看了看刘凌,面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喃喃细语:“难怪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刘凌的耳力何其厉害,当然把姚霁自言自语的话分毫不差地听到了耳中,但他也无意为自己解释什么。
成为帝王,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容易和随心所欲。他很少动用阴私的手段,但不代表他不懂。
王道和霸道经常是相辅相生的,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必须要学会用最小的损失造成最有利的结果,对于他来说,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赞同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去完成一个看起来对他们毫无好处的使命,他又如何去说服别人?
这一步,他也是过了很多年才明白。从蝗灾时不动声色地敲打,到后来劝说庄骏为了子孙的前途致仕,生性并不喜欢为难别人的刘凌,也是花费了许多功夫,才让自己的心“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