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跪在沈犹枫身侧,颤抖的手臂紧拥着他,虽泪流满面,神色却是坚韧至极。
沈犹枫开了口,无爱无恨,无比释然,缓缓说道:“阿夙,走到今日,我并无半分后悔,若真还顾念什么,也唯有师父对我这二十年的养育和栽培之恩……”
九毒目光渐黯,已完全明了沈犹枫的言下之意,他如同万箭穿心,痛不欲生,胸中却揣着通透和了然。
夙砂影一顿,正在揣测沈犹枫话中之意,忽见沈犹枫双掌一挥,暗运内力,立时血脉膨胀,真气逆行于指尖,顷刻间,他竟猛出双指,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身前的神封、幽门、商曲、天枢等多处大穴狠狠送去。
夙砂影神色大变,一步上前欲加阻止,已然迟了,只见沈犹枫汗如雨下,脸色由青转白,浑身颤抖不已,他体内的真气正引着一股股强大的力量将内功、武学、爱恨、过往一点一点地散去。
九毒死死地抱着沈犹枫,泪水如洪流泻闸,肆意流淌,但他的眉宇间,却洋溢着坚强又释然的光亮,他并未阻止沈犹枫,这是他二人早已心照不宣的约定,虽苦,却不悲;虽痛,却不恨。
片刻之后,沈犹枫骨骼骤软,筋脉皆伤,一身的盖世武艺尽数散去,他喘息着抬起头,竟是淡然一笑:“我这一身武艺皆是师父所授,今日,我便分毫不留地还给他,从此以后,我跟他之间,再不相欠……”
夙砂影惊痛交集,他盯着沈犹枫和九毒,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来。默了半晌,他颤抖着举起鲜血横流的手掌,锁眉瞅了片刻,神情复杂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全然不懂,又似乎完全领悟,最终,他无声一叹,缓缓地走上前去。
九毒防备地瞪着他,却见夙砂影猛然收敛手中的千魂刺,俯身拾起地上的残月剑,既而幽幽地跪了下来。
夜萤受伤颇重,昏迷不醒,夙砂影颤抖着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掌,将一枚闪闪发亮的耳坠悄然放入夜萤的掌心紧紧阖上,之后,他伸臂将重伤的夜萤横腰抱起,片言不发地起身离去。一路鲜血横流,夙砂影行了数步,倏然站住,并未回头,径自凄厉地开了口,语气却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冷若冰霜——
“今日起,世上再无沈犹枫和九毒。”
言罢,他抱着夜萤,纵身一跃,幻影般消失于冰冷如水的月光深处。
“哇”的一声,沈犹枫一口鲜血呕出,形容极其骇人,但他未含半分痛惜和失望,墨黑的眼眸中闪耀着无人敢逼视的施然与释然,他如同一个王者一般,极其平静地接受了命中注定的结局。
“九儿……”他看着九毒,如从前一样,宠溺地一笑:“二十年前,你父亲和我父亲于洗泪崖下殉情,今日,你我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那又如何呢……”九毒紧紧抱着沈犹枫的身子,脸上泪痕弥漫,嘴角却笑意绚烂,亲昵道:“枫哥哥,让我们回到最初,去做真真正正的平凡人……”
“好……”沈犹枫抚上他的头发,含泪笑道:“我们……去做真真正正的平凡人……”
九毒扬起袖子,细心地替沈犹枫擦去脸上的血汗,决然笑道:“天下地下……永不分离……”
沈犹枫点头笑道:“天下地下……永不分离……”
霎时间,两人唇齿相缠,一个长长的深吻,仿佛穿越了他们相遇、相识、相守的所有岁月;仿佛忘记了人生中贪、痴、嗔、怨的所有烦恼;仿佛看淡了乱世与盛世中那欲、念、生、死的所有因缘。
这一刻,他们亲吻相拥,下一刻,已毫无畏惧地双双跃入崖下那波涛翻滚的幽蓝河中。
'76'尾声(下) 殊 途
三年后。
燕城,大鼎皇宫。承乾殿至御书房的宫道上,春光碧色,静谧安宁。蓦然间,一阵脚步声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殿下!等等老奴啊!皇太孙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恭然直唤,只见数十个内侍太监碎步小跑,簇拥着一名锦衣华冠的少年,如一阵风似地穿过花园中旖旎的春光,直朝御书房而去。
那独行在前的少年约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俊眉星目,形貌聪慧,虽然年少,风骨中却已初具王气。
“皇爷爷!”声音未落,少年已踏入了御书房内,亲昵地高唤:“孙儿给您问安来啦!”
“咳咳……”坐在龙榻上的墨台鹰猛然一阵低咳,少年见状,忙奔上前去扶住他,手掌放在墨台鹰背上,体贴地替他顺着气儿。
一纵太监吓了一跳,正欲上前服侍,却见墨台鹰摆了摆手,众人会意,悉数退出了御书房,恭然于门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