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越来越多地重复这一句徒劳的安抚。从落败的初秋一直说到了严酷的寒冬,甚至直到分别前那总算温馨了一回的夜晚。
那晚,是钟昴16岁生日的前一天夜晚。虽然实验的日期已将临近,但儿子们与日俱增的警惕却仍然难得有所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们怎么都不愿怀疑,M237会在这最重要的一天里抛下他们而去。
要知道每年,他们最期待的就是这个生日。男人在这天总是异常温柔,不但会虔诚地感谢上苍将如此可爱的儿子送至自己身边,还会因无礼可送,而抽出一整天都陪在他们身旁。
在这一天里,他们可以肆意撒娇,过分要求。让男人不许见别的儿子他就会失笑着不见,问男人什么话他也都老老实实回答。
因为他爱他们,他们一直都知道。所以仗着这份爱意有恃无恐,怀疑这点,也就意味着怀疑了他们一直以来坚信的本身。
于是早早的,秋翊就一脚踹门躺回了房间,而楚渭和凌顼也像往日一样喝下了桌上有助于长高的牛奶,在M237轻声的哄睡下不太情愿地闭上了双眼。
“真讨厌,明天又是那个臭乌龟的生日。”临睡前,楚渭还怏怏不乐地拉住男人手指,似求似怨地小声嘀咕,“爸,明天他说什么你可别都听啊,他对你肯定不安好心的。”
男人听闻,微微苦笑,却还挑起了眉梢装出一副揶揄的样貌:“那难道你就安了?”
“那是当然!”上铺的楚渭一探脑袋,“我整颗心都是爸爸的,还能有假?”
“贫嘴。”
他熟稔地敲了敲小孩脑门,直把他敲得美滋滋躺回了被窝才又低头看下铺那盯着他一眨不眨的双目。
“凌顼,你也晚安。”
手抚过少年额头,他下意识想遮住那双至今都在记忆里弥散着酒气的眼眸。
“爸爸。”少年的睫毛在他手心里扑簌地扇动,越来越慢的节奏像极了他话音里的疲困,“钟昴哥哥的生日,你会在的……对吧……?”
“……嗯,晚安。”直到掌心里的睫毛安静地栖落,耳边的呼吸逐渐平稳,男人才终于意味不明地嗯出了一声,亲上他们的额头,说,“再见。”
他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听见,除非,他们的身体也像他一样能化解牛奶里加进的安眠。
药物是林昭晖提供,M211测试的,对人体无害,能一觉睡到下午。M237拿到后也曾想尝试,只可惜这药对他疗效甚少,他服下,也只堪堪能够睡着罢了。
这个药,是他主动问林昭晖特意要的,虽然良心不安,但在过分严密的警戒下,也实在别无他法。
秋翊自不必说,楚渭和凌顼倒也还好,只要动作轻点,大概就不会将他们惊醒。真正难对付的无疑是钟昴,那孩子本就浅眠,现在更是因焦虑而失眠成常,再加上他本就心思深重,即使有药都未必就能成功。
无奈地叹了口气,M237瞥着仍然灯光敞亮的钟昴房间,放弃似的拉了下秋翊反锁的门。
十一点四十,M237端着一杯热气腾腾,带着安眠成分的牛奶,走进了长子房间。
此时钟昴正端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下棋,眉头轻轻地皱着,神色有一些凝重。
“还不睡吗?”他握着牛奶坐下,低头看了看僵持的棋局,“白子好像快要赢了。”
“父亲。”看到他,少年温声笑了两下,随后便从棋盅执起一子,将它缓缓放上了一个并不起眼的位置,“但是如果,将黑子下在这里的话……”
虽谈不上反败为胜,但也绝对可以说是死而复生。M237怔怔看着那步出其不意的走子,心下突然就莫名虚了起来。
“好了,不说这个了。”将残局移到了床头的矮柜上,钟昴抬眼,对着发呆的男人浅浅一笑,“父亲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嗯……”下意识紧了紧交握在杯壁上的双手,男人却真的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你一直睡不着,我有点担心你……”
这样真心实意的忧虑甚至不需要钟昴怀疑,“对不起,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少年无奈地苦笑,歉语脱口而出,“如果父亲觉得太亮,我一会儿就把门关上……”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担心你的身体。”男人立刻反驳,“你这么小,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和精神肯定都会吃不消的。”
“……但是,这是我应受的。”钟昴垂眼,沉默了片刻,“而且,父亲,我也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