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盏茶·时间往事
淅淅沥沥的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与江南潮湿的空气不同,北狄的雨季通常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行人裸露的皮肤上。李安之快步走出院门,树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片叶子。他不禁又想起在京都时,那晚和云想容闲聊时她的话语:“江南的冬天嘛……会落叶子,但大部分树是不会落光的。”
他们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通过书信交流着,有时候李安之也会对这种关系感到迷茫,未来就像阴天一样灰暗,不是失去希望,而是不知道希望在何方。他时常对自己这种有些过于敏感的性格特质感到厌烦,面对现实生活却又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仿佛生活是一块海绵,他蓄满一拳拼尽全力打出,却没有任何效果,甚至,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庙堂上的一切似乎都被人安排好,他自始至终就是一个提线木偶。
白天见那些北狄官员的时候,他们总是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和他说话,官场的那些打交道方式和暗示他完全不懂,这就注定了他无法走进那个圈子。可他内心偏偏还有着一种无用的少年的傲气,不甘心改变自己的处世方式和态度,于是他就这么半吊子地逛着,使团详细的事务不需要他去管理,北狄庙堂又像是一堵不透风的墙,让他无计可施。
“这雨似乎不想停。”苏枕雪抬头看了看天空。
“我们那里也是这样,尤其是江南的梅雨季节,一个月见不到太阳都是有可能的。”
李安之靠在窗边,细雨轻轻刮在他的脸颊上,经历了疲惫与烦闷的一个白天,他现在十分渴望短暂的惬意。
“李大人……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吗?”
“不算多吧……”他仔细回想了起来,从金陵再到羡鱼港、文家别院,他确实走了一遭江湖,见证了许多的人和事,不知怎的,他十分迫切地希望再见到他们。
“今日这盏茶十分特殊,有一位故人非常想要见你。”
“又是故人?”李安之不客气地冷笑几声,“我都还不知道我有这么多故人。苏姑娘如此故弄玄虚……”
“你知道明月山庄吗?”苏枕雪高声打断了他,问道。
他的心下一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明月山庄旧址,有人会和你讲当年的故事。”苏枕雪似乎对他刚才的不礼貌有些恼怒,不耐烦地起身离开。
“苏姑娘……”
他微微抬头,人群中,一位白衣少年透过厚厚的竹简,不易察觉地向他点了点头。
是啊,林深又何尝不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呢?
大历一年,新皇登基,宁国内忧外患,北狄虎视眈眈。
北狄老王在边境集结近十万大军,宁国内部则叛乱四起,又逢旱灾之年,民不聊生。
明月山庄一战,名震天下的“华山七子”与北狄八名顶尖高手遭遇,双方决一死战,仅百里素雪一人重伤存活,此战后北狄元气大伤搁置国战,但华山剑场却几乎解散。
百姓们都说,这是剑场以前途换和平,是华山七子用命换来宁国的未来。
一轮圆月孤独的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李安之跟着苏枕雪的步伐缓缓迈步进入庄园,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断壁残垣,雕梁画栋早已化为废墟,奇珍异器都化为尘土,只有几根孤傲的石柱坚挺在二十年的风霜雪雨中,努力诉说着这个家族当年的繁华。冷月照耀下,更显冷清。
“明月山庄是北狄方家的府邸,方家在二十几年前是纵横两国的最大商户,可谓富可敌国,”苏枕雪轻声诉说着,“明月山庄一战后,方家全部灭门,从此销声匿迹。但,如今还有一人。”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庭院中心,苏枕雪微微作揖。
“明月山庄少庄主,方思明。”
“我们在江南见过一面。”冷酷的男声传来,方思明扭过头来,他脸上带着黑色金边面具,白色的长发垂及腰间。
“是你!”李安之惊叫道。那日他与蓝井初到严州城,在茶馆附近碰到的便是这人。那时他冷冷劝说他们不要多管闲事,随后便径直离开。
“李大人请。”苏枕雪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这才发现庭院中间摆放着精雕细琢的石桌和石凳,上面放着上等的茶具。
“这里,还有一位故人。他执意要在今天见你。”
李安之感到背后一阵凉风袭来,他扭头看去,瞬间打了个冷战。
北狄刀客,一刀寒。
“李安之?”
来者的声音苍老而又浑厚,穿透时间和空间的长河,穿过空旷寂寥的废弃庭院,飘向无边的山峦,无边的远方。
李安之大脑一片空白,他迷迷糊糊地想,也许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勇气充满了他的全身,他萌生出一种想法,既然是死局,那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
一刀寒离得很远,他看不见那人面孔,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抖,他慢慢摸索腰间的长剑,接着攥住了剑柄,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十五年前,老夫云游天下,路上遇见一名流浪剑客。”一刀寒悠远的声音传来,“他使一手华山剑法,将老夫的胳膊生生砍下。十五年间,老夫无时无刻不想报仇雪恨,华山剑法二十一式已经深入老夫的骨髓,自创独臂刀法纵横江湖,老夫却只想与华山剑法的传人再战一场。”
“二十一路华山剑法的破解之法,是老夫十五年来集大成,今日,以刀对剑,只分高下,不决生死,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