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在城里头念学吧?得几更天就起床往外走咧!哎哟!管他几更天,能出个读书人就是老王家的坟头上冒青烟!”
老妇人、乡里头的农户人家、大小姑娘都挤做一团吵着话儿。
北地人说话嗓门大,听起来就凶,可任谁都知道嗓门大不代表有恶意,而温声细语也有可能就是软刀子。
岳番买了五只糖人,递给三个姑娘一人一只,再递了只给岳老三。
岳老三蒲扇巴掌又挨上了头,“他娘的,你啥时候看见老子吃这玩意儿!”
岳老三朝上劲蹦起来,连声嚷道,“我也不知道你不吃啊!要我全都买了,就单单没你份儿,你又该扇我了!”
岳老三再朝前踹一脚,嘴里头骂骂咧咧,可边骂边笑起来。
长宁欢快极了,一面紧紧拽着长宁衣服角,一面不由自主地身子朝外探,街角处有角落热腾腾地升起来热气儿,长宁扯了扯衣角,瞪大眼睛望向长姐。
岳番看着好笑,手一指,“小阿宁想吃糯米糊糊?”
长宁笑眯眯地重重点头。
长亭也笑,“想要什么便说,嘴巴长在自己个儿身上,你以为谁都是岳小哥似的当惯了蛔虫这码子事儿?”
胡玉娘手里糖人一颤,随即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蛔虫…哈哈哈哈…蛔虫!”
岳老三没给儿子面子,也笑起来,大刀阔斧领着人往小摊上走,岳番留在后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朝前追,“哎哟喂!我可没惹着你啊!”
“可你日日都在招惹阿玉!”长亭也伸长脖子笑闹着回他,“我们家阿玉不会说话,我替她把仇一下都给报了!咋的!不服!?”
岳番狠啧一声,一边啧一边抬脚跟上。
糯米糊糊是头一回吃,说是糯米糊糊,其实更像八仙粥,红豆熬成沙,山药也熬得软乎乎的,糯米煮得压根瞅不见小粒,还有芋头粉的香味掺在里头,又香又浓稠,一锅糊糊全都熬在一口大锅里,一勺就是一碗,手艺人做惯生意的,拿大勺的手稳稳当当地放下来,再稳稳当当地抬起来,汤糊糊一点儿不洒出去,再在上面搁上几片山楂膏,洒一大勺砂糖,递到食客跟前的时候,热气腾腾叫人无端端就暖和得很。
胡玉娘高声叫唤,“来五碗!”再扭过头温声问跟着的那十来个侍卫要不要,卫队正当差,当差不三心二意这是规矩,领头的小白副将板着脸连连摇头,胡玉娘便再回过头扯开嗓门叫,“就先来五碗!不够再添!多洒点砂糖!”
“得六碗了。”
岳老三笑得须髯翘起来,头一抬让众人朝外看,“来六碗!又来了个人!”
长亭顺着岳老三的目光望出去,蒙拓一袭黑衣,后背负刀不急不缓迎光踏月从东侧而来,人潮依旧喧嚣,可他却很沉默。
长亭抿嘴一笑,回首给店家交待,“六碗,拿一碗的糖别放那么多。”
岳老三眼风看了长亭一眼,似笑非笑地凑过身来问,“姑娘咋知道阿拓不吃糖?”
她咋知道蒙拓不喜欢吃甜食的?
因为无论柿子炒蛋摆在他跟前多近,他都不会伸筷子夹,北方的柿子炒鸡蛋放砂糖,而饭桌上是不好伸长胳膊去夹远处的餐食的,一路过来,常做柿子炒鸡蛋,而且常常放在蒙拓身边,蒙拓宁愿干吃馍饼也不伸筷子…
阿宁的麦芽糖,他也从来不吃。
长亭埋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蒙拓走近,恰好糯米糊糊做好了放在身前,蒙拓负刀落座在长亭左边挨着岳番坐下,岳番和胡玉娘还在吵吵嚷嚷,小阿宁专心埋头喝糊糊,岳老三不欲掺杂少年的局里,端起碗便坐到了小白副将身边,嗯,他在跟小白副将说笑话,张三李四王麻子全说完了,小白副将都没笑,岳老三情绪有些崩盘,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他娘的真是老秦头带出来的兵!”
没错,小秦将军的脸上表情也不算很丰富…
小食棚子里闹闹嚷嚷的,外头夜空里烟花绽开极大一朵。
蒙拓埋首喝糯米糊糊,长亭便往长板凳左边挪了挪,笑眯眯地开口,“这么些天了,今儿个才像过年。”
蒙拓手上动作一顿,糊糊呛在口里,闷声咳了两下。
长亭有点想帮他顺气,可再默了一默,还是自己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教他,“…呛到了就从胸口顺气儿顺到肚子,欸,对,就是这样…”
蒙拓顺了两下,才想起来嘴还没擦,想拿手背擦嘴,再一想从兜里掏了一张帕子来,一擦嘴角再拿到眼下一看,有点脸红——刚才一呛,红豆沙就沾在了嘴角边…
长亭善解人意,“无事无事,我幼时还沾着牛乳沫儿四处走呢!”
蒙拓默了默,把帕子往袖里一塞,抬头轻道,“京都来信了。”
所以他才过来,他过来不是为了吃糯米糊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