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雨回家吃闲饭,他的父亲丝毫不介意。拿他父亲的话说,乱世之中,人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计较那么多干啥?
再一个原因是,章怀雨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日渐老迈,需要他在身边照顾了。
父慈母爱子孝,一家人的日子自然过得其乐融融,怡然自得。
小镇的生活安定而又悠闲,很快就抚平了章怀雨逃出北平城时的惊魂未定,也让章怀雨产生了一个十分迂腐的错觉,小镇的生活,像极了陶渊明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归隐生活。
舒适悠闲的乡间生活,于章怀雨而言,是再惬意不过的事了,既可侍奉于父母跟前尽孝,又可在乱世中求得一片安宁,可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每日清晨起床之后,章怀雨就会骑上单车,到镇外的一处水榭中读书,以借此消磨一个上午的时光。回家吃过午饭后,章怀雨总会小睡一会。至下午时分,起床至前院的酒坊,帮父亲打打算盘,算算账,一直忙到晚饭之前,一天的日子就这样打发了。
第三章 欲盖弥彰(5)
日子虽然平淡,却过得安宁,无忧无虑。
然而,一切都像一个美梦,美好得令人觉得不真实,让人踩不到实处。
陶醉于美梦中时,美梦破碎的脚步也就临近了。
转眼间到了冬天,天气渐冷,四面透风的水榭,就再不是读书的好去处,章怀雨改到镇外半里之远处小山上的一家书院阁楼中继续他的每日一读。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照例进入书院阁楼中的章怀雨却感觉有些心绪不宁,一本《左传》在手中反复翻阅了半天,却始终都停留在最初翻开的那一页。
上午十点左右,章怀雨感觉有些困乏,干脆就向后一仰脖子,以书蒙面,闭上眼睛小憩,本想小寐一会足矣,却不意竟睡着了。
章怀雨做了个梦,一个寓意并不好的梦:一个黑影潜入了梦中,遮挡住了梦中一切姹紫嫣红的美景。黑影并非是影子,它有笑声,是那种刺耳如金属磨擦般的笑声,让人的神经会不由自主地牵动浑身肌肉也跟着收紧。
这一收紧,章怀雨醒了,刺耳声音的在他耳边十分真切地回荡着。
初时,章怀雨还以为是幻听,渐进地,他明白了过来,金属磨擦的声音是枪声。
逃出北平城时,章怀雨曾听到过这种枪声,他可以肯定地说,开枪的人不是镇上保安队的那些个保丁。保丁开枪驱赶土匪时,鸟铳里发出的那种枪声和他正听到的枪声完全是两码事。
听这枪声,难道是溃兵来了?这点上,章怀雨就有些吃不准了。
逃出北平城那会,中日双方的军队,正打得热火朝天,那时章怀雨光顾着逃命,哪有那闲工夫去了解哪种枪声是从哪种枪里发出来的。
听不出来没关系,眼睛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弯腰猫着身子,靠近窗口,举手轻轻地推开一扇窗,探出半个头朝枪声传出的方向望了过去,小镇的上空升腾起了滚滚浓烟。
一群身着黄皮的军人正疯狂地向小镇内涌,手里的枪都带着一面血红的膏药旗,在阴暗的天气里,显得特别刺眼。
不好!日本兵来了!
日本兵要干什么?距离实在太远,章怀雨也看不太真切,心中焦虑顿生。
虽以前就听说过,日本兵是如何地残暴,但没亲身体验过的人,总会心存侥幸。
担忧父母的安危,章怀雨连滚带爬地下了阁楼,出了书院,骑上单车,就往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行至半路,先前还密集的枪声,渐渐地稀落了下来。
刚到小镇的老城墙根附近,远远地,章怀雨看真切了!
一队日本兵正端着枪,见人就开枪,人倒在血泊里死了,狂性大作的日本兵并不就此罢手,非要上前补上几刺刀才会罢手。
杀人成了日本兵的一种乐趣,四下奔跑躲避的小镇居民,成了野兽般的日本兵竞相追逐的猎物。狰狞的笑,始终挂在这些日本兵的脸上,每杀死一个小镇居民,这些野兽就会发出一声*的狂笑。
这哪还是什么人,分明是来自地狱里的魔鬼。
章怀雨吓得直打哆嗦,把单车向城根的角落里一扔,专挑僻静的小巷,发足向家奔去。好几次,都差点被日本兵发现,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他都小心地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