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来访时,老人还没有下楼,客厅里只有女仆陈嫂,她正在把老人家的一副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旁边是拙作《密码》的复印件,由一长条形红木镇纸压着,显得有点贵重的意味。
陈嫂和我简单寒暄后即上楼去把老人家搀扶下来,同时带下来的还有一只用竹篾编织成的小盒子,漆成褐色,透出油亮,显得古色古香。老人家甫一坐定,便吩咐陈嫂打开盒子,让我上前去看。我看到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把断齿的破梳子、一支钢笔(白色笔帽)、一支唇膏、两只药丸、三块银元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甚至还有一绺头发。照片上的人扎着两根辫子,三十多岁,面目清秀,嘴巴抿紧,目光冷冷的。
我一看照片就认出是李宁玉,那些东西想必就是李宁玉的遗物了。令我不解的是,有两样东西:白色笔帽的钢笔和断齿的破梳子,我在潘老家里也看到过,莫非这两样东西有双份?
老人家听了我的疑虑后,又大骂潘老一通,然后言之凿凿地申明:“只有我这个才是真的,他不可能有!”
我看她情绪又冲动起来,连忙安慰她:“是啊,要找这两样东西太容易了,每一个城市的旧货市场都可以买到,我相信现在摆在我眼前的才是真的。”为了支开话题,我赶忙问她,“老人家,您是哪一年认识李宁玉的?是从美国一回来就认识她的吗?”
“没这么早。”老人往沙发上一仰,有点不情愿地回答我。
“我听说您从美国回来后,开始好像在上海警察局工作了一段时间?”我追着问。
“是……”
老人告诉我,她从美国回来时,她父亲已经是汪精卫的大红人、大汉奸,担任着上海特别维持会副会长一职,汪每到上海都要会见他。这时候她想去哪里工作都可以,但考虑到她是警校毕业生,一下去军队容易引起人怀疑,谨慎起见暂时落脚在维持会下属的警察局。其间通过父亲的关系,她被送去南京学习无线电和解码技术。其实,她在美国学的就是这些东西,学习不过是走个过场,学完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军方核心部门工作。当时汪伪政权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建,各敌占区都在纷纷组建伪军部队,其中总部设在杭州的华东剿匪总队是汪贼下大力气组建的一支嫡系部队,下设四个独立大队,分别驻扎在镇江、杭州、常州、上饶,是辅助汪伪政权稳定局面的一顶保护伞。
“敌人的香馍馍,也是我们的香馍馍,”老人家淡淡一笑,举重若轻地说,“我们当然要安插人进去。谁进去最合适?上面的人开始打算盘了,最后打到了我和父亲头上。”
“因为你们家就在杭州?”
“这是一个幌子吧。”老人说,主要是因为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她当时刚学完无线电解码技术,有条件打入敌人的机要部门,“反正不是电讯科就是译电科,都是掌握核心机密的部门,有以一当十的功效。”
“最后你进的是译电科?”
“嗯。”
“你就这样认识了李宁玉?”
“何止是认识哦。”
老人感叹一声,拿起梳子翻来覆去地抚摸着,好像要用这把破梳子梳理已经日渐远去和模糊的记忆。看得出,老人家的手指已不再灵巧,使我担心梳子随时都会掉落在地上。良久,老人才开口:“就从这把梳子说起吧,我第一天认识李宁玉它是见证物,我最后一次看到李宁玉,也是它见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