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冬季没有太多的蔬菜吃,其实也不是。最多的是萝卜白菜。萝卜又分红、白两种,白菜就更多得分了,黄芽白、上海青、胶东大白菜等。还有红菜苔、菠菜、冬苋菜、茼蒿、芫荽菜等等。但不管怎么样满打满算,夏秋天的菜还是多得多,各种瓜类、豆类,辣椒、茄子数不胜数。
多年来,爷爷将菜园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洪水定期来光顾一下,一点也难不倒他。将播种的时间移一移,有时也特别种一些耐涝的品种,如水芹、蕹菜等,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
吃不完的蔬菜绝不浪费。桂嫂子会一样一样精细加工,然后储存起来。一坛子一坛子的陈菜,说是为了度淡,但整个冬春季节都吃不完。做多了就送给别人,还被不少知青带回城里去当宝贝。
陈菜坛子由大到小整齐排列在磨舍子的架子床后面。那地方阴凉隐蔽,不碍地方。
每天早晨,桂嫂子取菜做饭的同时,都会逐个检查坛檐子里用来密封坛口的水是不是干了、脏了,总会及时添加和更换。哪个坛子里装着什么菜,更是心中有一本账。
辣萝卜条、出峰萝卜片、大头萝卜丝,别看三样都是萝卜,其实只有第一样是萝卜做的。
出峰萝卜就是芥菜头。平常吃的榨菜就是它做的,是学名叫茎瘤芥的十字花科植物。其明显特点为,茎部发生变态发育,着生有三到五个瘤状突起,形成肥大的瘤状茎。皮色翠绿,肉质洁白,嚼起来嘎嘣响。用红剁辣椒拌的,酸辣可口。
大头萝卜是另一种芥菜的根,又叫芥菜疙瘩。市面上常见的五柳菜里面,有一种头菜丝就是大头萝卜做的。但它更常见被用来做咸菜。桂嫂子认为那都是浪费。她会将它切成细细的丝,晒干后揉进剁辣椒再封坛子里,藏够了时间才炒来吃。
腌茄子、浸黄瓜、芋头窝子都是酸菜,但又各有各的酸法。炮制不同烹饪也不相同,开胃爽口却又异曲同工。
剁辣椒、白辣椒、腌辣椒同为辣椒家族,加工和吃法却天差地别。要把湖南人那种“怕不辣”的本性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光靠干、鲜辣椒,没有几道坛子里菜的辣,就必然留下遗憾。
桂嫂子将洗净的辣椒放进木桶里,用圆头钝铲细细地剁。也许大家的制作方法都差不多吧,但材料却有很大的区别。大部分的剁辣椒,不是青色就是红色,双色鱼头就是取用不同颜色的剁椒做的。桂嫂子做剁椒,是选用秋天的扯树辣椒做原料。
扯树辣椒是湖南人对本地辣椒的一种别称。众所周知,湖南的本地辣椒只在每年六至九月份出产。而在长沙一带,收获完最后一茬辣椒,需将辣椒树连根拔起,因此最后一拨辣椒也被叫做“扯树辣椒”。
辣椒树连根拔起,不管青红、老嫩、大小,将辣椒全数摘下,这就是扯树辣椒,做剁椒的上好原料。
也许这种原料做出的剁椒,颜色混杂不太好看,但它辣味适中。嫩青椒的水分更多一些,做成的剁椒酸味也会重一些,口感更好。
圆头钝铲的作用,是尽量把辣椒的水分挤出来。这样做出来的剁椒,就更加湿润多汁,无论是清吃还是调味都一流。
特别是拌皮蛋,不霸味、不抢色,默默地做好配角。拿来揉进洋姜、萝卜条、莴笋片里,又成了另外一种陈菜的重要配料。
白辣椒是所有陈辣椒中最辣的。桂嫂子在夏末、秋初,捡起尖椒中青得发紫的老辣椒,剔除有虫口的洗净晾干。烧一大锅开水,将老辣椒分批用开水烫过,摊开晾晒。辣椒在太阳底下,会很快变成乳白色,中间记得翻晒一、两次,让背面也能晒到。
白辣椒晒到干透,直接保存待用也行,但会损失了不少风味。当变白未干时立即处理,剪开辣椒,去掉辣椒籽和蒂,加粗盐稍揉匀,装进坛子里压紧密封。几个月后才吃,口味爽脆、辣、微酸,略带醇香。
直接吃也可以,最好是用来和大蒜苗一起炒腊肉。面对没试过的人,那味道难以描述;而对吃过这道美味的人,根本就不用描述,那味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和湖南人讲起白辣椒炒腊肉,试着看看有没有不吞口水的?
芥菜叶、大头菜叶、红薯叶,包菜的老叶子,疏出来带着个小萝卜的萝卜苗,都可以拿来做菜干。
洗净、切碎、晒到半干,还是加盐揉匀了放到坛子里密封。存放几个月之后炒来吃,或者打火锅拿来加进去吸油和汤汁。鱼火锅吃到一半,加进红薯叶菜干,吃过之后就会知道什么叫相得益彰!
刀豆和扁豆都可以用剁椒来泡制。但晒干的刀豆丝只能像黄花菜那样用来闷肉,扁豆丝却可以炒来吃。
桂爹喜欢拿扁豆丝里切碎的籽粒开玩笑说是虫子。真像!并说:“不用挑出来,那也是肉麻。”
这个笑话传到第三代人。几十年后一个小姑娘写信给她处于困厄中的父亲,说自己不再计较蔬菜里的小青虫了,吃下去,感觉那肉肉的小东西,好像还真的有骨头呢。
洋姜是一种高杆植物,在地下结满一颗颗介于马铃薯和姜之间的圆形块茎,也是用来泡制小菜的好材料。鲜洋姜黄色,剁辣椒腌制过之后变成棕黑色。吃起来除了微辣、爽口,还有其特有的甜香。
桂爹屋前有颗大梨树,已经在那里生长了好多年。每年土砖墙拆下的砖泥,都堆到梨树下。地面不断抬高,树根则越埋越深。原以为是给树培土施肥,可梨树却不堪重负枯萎了。
桂爹不想浪费埋在地下的梨树树干,挖出来时留下一个大坑。
桂嫂子顺便将一株洋姜苗种在了填平的树坑内。那棵洋姜得天时地利,长得特别茂盛。秋天采挖时竟挖出近五十斤洋姜来。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收获,就免不了被家人记忆和念叨好多年。
豆瓣酱的制作方法,和做猫鱼差不多是一样的。将黄豆煮熟煮透就成。桂嫂子变着法子制作豆瓣酱,有黄豆、豌豆、菜麦豌作原料的,但吃来吃去,还是黄豆做的好吃。
菜麦豌做的太干,一粒粒的很难成酱。蚕豆在当地叫豌豆,做豆瓣酱本是不错的,但没有黄豆做的绵软。倒是用长老了的青蚕豆煮透了做豆瓣酱,吃起来有一股清甜的鲜蚕豆味,挺特别的。
桂爹老爱拿鱼虾酱和桂嫂子的豆瓣酱比较哪一样更好吃。因为那才是他亲手腌制的。其实,这两样东西是不太具有可比性的,鱼虾酱勉强也是荤,可豆瓣酱是纯素。在那种肉食缺乏的年代,差别可大了。
桂爹将去年做的鱼虾酱取回来,坛口密封完好无损。一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来看,酱面颜色金黄、浓香扑鼻。中午的饭桌上就少不了水煮鱼虾酱和豆瓣酱这两道小菜了。
热油锅倒入鱼虾酱煎一下,加少量水煮开几分钟。不再另外加任何东西,就图那一个鲜香。饭桌上桂爹故伎重演,要孩子们评价哪一样更好吃。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大家就异口同声地说:“酱豆子!”孩子们把票都投给了豆瓣酱,把桂爹气得又吹胡子又瞪眼的,还不准孩子们再用汤匙舀他的鱼虾酱。
晚餐,桂嫂子将牛皮菜的菜杆用水烫过,加进鱼虾酱爆炒。如果在春、夏、秋三季有蕹菜的时候,就不会用牛皮菜了。鱼虾酱好像是天生专门用来爆炒蕹菜梗的,和其他任何食材搭配,都会觉得有那么一丁点遗憾。
牛皮菜有人称滑牛菜,当地人也有叫猪栏菜的。这种菜耐肥,长得快,乡下地方种来当猪饲料,人很少吃。没有蕹菜杆,取它来代替一下也蛮不错。关键是炒之前,一定要用水开水烫过,否则有一股泥腥味,不招人待见。
沿海地区有虾酱,用海白虾捣碎了晻制,口味和鱼虾酱有些近似。但机械化制作的虾酱普遍太咸。不是因为用了机械,只因为虾比盐贵。
虾酱的风味不及手工制作,又在自然恒温条件下慢慢发酵的鱼虾酱,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