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七六年冬天悄悄开始的围垦移民,一直持续到一九七七年全年,烂泥湖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最初,湖水没有彻底排干,道路河沟也没有成型,湖区的绝大部分地方还无法建房居住,着急的移民先头部队就不停过来实地察看。
围垦的主体工程竣工于一九七六年九月,前后历时三年。附近的村民在当年夏天工程竣工前已选择位置稍高的地方种植“一季稻”,当时是把它们当做“甩亩”,却获得了出人意料的大丰收。
那些被挑选出来要移民的群众,有些就索性提早过来了。反正迟早要来,不如赶早搬过来抢占先机。所渭先机,无非也不过是高一些的屋基、近一些的水源吧。其他都是集体的,也大致限定了分配的地段。
很多人选择在走马滩这样的高地上搭个窝棚,勤快些的还在湖滩地上种了不少油菜,天性些的至少也会种上几样蔬菜。不种就没得吃,可没法子随便去街市上买,一则没有市场,再则也没有钱。
到处是古人描绘的“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一派悠闲舒适的自然风光。
在烂泥湖移民村,茅檐和青草是都有了,环境却有些乱。可供搭窝棚的早地并不多,也缺少必要的规划。早到的人以为谁占着就是谁的。大家连厕所都没有,只是为了收集肥料而在地上随便挖个坑,大小便相当于就地解决,更别说排污系统了。
互相并不十分了解和熟悉的人群混住在一起,容易因一些小事引发出矛盾;棚屋低矮,稍有不慎就点着了……所以吵架、打架和棚屋着火的场景就司空见惯了。
在那个年代,偷东西是大罪,也不多见。你有的东西我都有,都是些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之类,多了也用不着;你家没有的东西我家也没有。
那时的农村,连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这样的“老三转”都不多见,就算个别家庭里有,那还不是当宝贝看着护着的呀?这样,那些有心人,要想偷偷地溜进别人家里去找点什么的想法就提不起来。
满世界真可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究其原因,那时的民风淳朴是一个重要方面,物质的匮乏和贫富分化不明显就成了事情的另一个重要方面。
移民来了之后,当地风俗不知不觉有了些变化。原因可以尽量归结到他们大都来得匆忙,而且有不少人家是临时试探性质的,日用的家伙什带得并不齐备。
所以,就经常发生丢失东西的现象,不是这家丢了鸡,就是那家不见了锅铲……不见了东西自然得找,找到些线索,或在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找到了,就会引起怀疑甚至争执,有时还会不断升级为争吵、打斗。
还有更甚的,丰莲湖对面,有人把别人家的女人“偷”回到自己床上,被亲夫发现后前去理论,打斗时反被奸夫活生生将两个眼珠子用手指抠了出来。
移民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善良、老实、本分的人。当然,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也有不少是在原来的地方实在呆不下去才选择移民这条路的。
确定移民的方式五花八门,有抓阄的,有社队干部敲定的,也有群众投票推荐的……还有逃荒、逃难的外地黑户,趁机会落个户口等等。有不少人说,如果在原来的地方呆得好好的,怎么会选择去移民呢?
但桂爹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他觉得移民来的人都是想把日子过得更好一些,是有着明确的目标,打算去改变生活困境提高生活质量而来。他们选择背井离乡,放弃原有的舒适和安逸,去面对一个陌生新环境,一定有着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吧。
就如自己当年,不做农民去选择渔猎生涯,过起了“天为屋顶水面为床”的漂泊生活,也并不是因为在岸上已经混不下去了啊!
现在发生的一切,对岛上这户原住民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
矮围子里面的地方仍属于来仪湖渔场,垸堤修筑时都是沿着地势稍高的地方走。新移民不能把房子建到矮围子里面国营单位的土地上,就沿着矮围子垸堤外面一路搭建起或临时或长久的居所来。民居刚好完完整整地把黄狮矶小岛围了个大圆圈,而且,不管从哪个方向上看过去,离岛中心都有一到三公里左右的距离。
桂爹家在地里位置上成了新民居的中心,不知不觉中,人也成了那些新移民的核心。这本应是件好事,但在家里人看来,还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件很不幸的事情。
桂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地理环境他最熟悉;又在单位上拿着国家工资,对绝大多数移民来讲,家里的环境算是好许多;这里离泞湖垸、竹泉山、泉交河等老围垦区不远,桂爹在这些地方有着很高的声望,问起来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最主要的还是桂爹那喜欢为人排忧解难的秉性。不管别人熟不熟识,也不管那人口碑好坏,只要是遇到难事找到他,桂爹从来不会推诿,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想办法。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不懂得独力难撑的道理,在他看来,只是想在帮助别人方面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有两件事,他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义务和责任,那就是方便远近邻居们借东借西和为有需要的人医治毒蛇咬伤。
桂爹家里一直保持着收百家米的习惯。国家牌价米已从每斤八分三逐渐涨到每斤一毛三八,好在黑市上的米价并没有怎么上涨,仍然只有两毛钱一斤。桂爹就让家里人用这个价收百家米。
好多人都知道,他们家付给叫花子的米价是二毛二。居民多了,乞讨的人也多起来。河南遭灾的年份,叫花子会一拨拨地过。也因为居民多了,桂爹家在稻熟季储下的大米就会更多。仍有不少的家庭春节后会断粮,总不能让借米的人空手而回吧?
湖面变成陆地以后,热天被毒蛇咬伤的人多了起来。桂爹不知从哪里生出那种“人家是在自家院子里被蛇咬伤”的想法,他把将患者医好当成应有的本分。有时草药用完了,他会连夜打着电筒去南面老围子的刺瓣里找。
胡德春是新移民中学《蛇法》最出色的一个。最初他并不太相信,只是敬重桂爹的为人,有事没事经常走过来闲坐。眼见为实,他见到桂爹一个个将被毒蛇咬伤的人医好,觉得有些神奇,生出有些想学的心思来。
可桂爹一开始并没想教他,个中原因桂爹从未公开讲过。但身边的人却都知道,就是德春觉得给人家医治毒蛇咬伤,收些草药费、谈工费是应该的,不能完全免费给别人治病。
看病的人多起来,桂爹也确实需要帮手。胡德春年轻、肯学、悟性强,又肯卖力气,跟在桂爹左右忙进忙出。在还没有正式开坛授卦前,他已经对医治毒蛇咬伤的手艺掌握得七七八八了。
桂爹这些年都有收徒弟,但能坚持下来沉下心去学艺,并最终学有所成的并不多。也许这正是桂爹要年年授徒的原因,广种薄收实属无奈,他需要把这门手艺传播开去,以便能及时地救治更多的人。
对毒蛇咬伤,最初的处理很重要,而那些恰巧和有没有正式拜师学艺无关。普通人掌握得好,关键时候说不定还真能救人一命。
象德春这样未进师门先学艺,那在以前叫偷师,是犯了大忌的事情。桂爹尊重师门禁忌,但更不墨守成规,只要是对毒蛇咬伤的防和治有利的事,他巴不得有更多的人能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