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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咪咪，你考虑好了没有？”

肖咪咪笑眯眯地从主编手里接过一只信封，信封是熟悉的牛皮纸厚重触感，上头印着一家全国知名的报业集团logo。信封里装填的内容一如既往地轻薄，轻薄到完全承载不起任何承诺与梦想。

绩效奖金一千两百元，正正好好，不多不少，美其名曰平均奖，月月都是这个数。加上堪比最低生活保障的基本工资，远远不满三千，而再过一个月，就是她南下觅职的第三个年头。

秃顶啤酒肚的主编察言观色，见肖咪咪笑容里不掩沮丧，觉得等待良久的时机已在眼前。肖咪咪不是初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脸上不可避免带着些许待人接物的世故，但沾了一张娃娃脸的光，看上去仍然青嫩得紧，说她是大学新生也有人信。

她身材虽不丰腴，胜在修长高挑，就算不是上等美人，也值得男人费些心思去占占便宜。

“咪咪啊，”主编搓了搓手掌，掌心里汗津津的，是一种等待鱼儿咬钩的紧张：“你是笔试第一的成绩入职的，这两年在社会新闻部也做了点成绩，老师傅我呢是很看好你的，你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不过咱们这里毕竟吃的是大锅饭，待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的家庭条件是困难点，所以上回我才特地找你谈，要把这份人情留给你。”

传统纸媒的计酬大约分两种，一种是记名吃大锅饭，一种是不记名当枪手纯拿好处。肖咪咪刚来实习的第一年，不要谈实习生工资了，就连饭贴车贴都没有，全靠大学时候做家教的积蓄支撑生活。

主编这次用来诱她的所谓肥差，是给美食杂志专栏撰稿，不但可以解决吃饭问题，还可以保证顿顿吃好，此外还有丰厚稿酬，代价就是专栏没有她的署名，也就是她给别人做枪手。

这份差事就是对部里的老资历员工来说也很抢手，之所以落在肖咪咪头上，个中原因她本人一清二楚。自从上次被叫进主编办公室之后，时间过去了半个月，见她有意拖延，主编显而易见没有耐心了。

现实是她不想一大早出车去采访两个中年妇女为何因为一把葱当街厮打，也不想帮东躲西藏生了五个女儿仍想要儿子的流浪夫妻寻求社会资助，不想去看时政部同事的轻蔑白眼，不想理睬广告部那些皇亲国戚的冷嘲热讽，现实是她不但要受着，肚子仍旧饿得咕咕叫。

而和傅晓阳约定的三年，转眼就要到了。

肖咪咪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是给谁代笔？”

对方的名字很耳熟，是眼下人气正旺的美女撰稿人，肖咪咪扯了扯嘴角，艰难地笑了一下。

主编湿冷冷黏糊糊的手突然盖在她的手背上：“咪咪啊，机会难得啊，人呢有时候就是想得太多，错失了人生关键的机遇。这样吧，就这周五，我帮你约对方杂志的负责人见个面，在市里的五星级酒店喝杯下午茶。要是一切顺利，咱们也可以吃个晚饭庆祝一下嘛！”

记忆里傅晓阳的手干燥温暖、指节修长，少女时期的肖咪咪最爱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听他指尖流泻的音符交织成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而傅晓阳的“阿狄丽娜”，如今就要趟进一滩污水里去了。

肖咪咪不自在地抽回手强笑，扯扯自己身上的t恤牛仔裤道：“见面而已，还要去酒店啊？”

“你呀，就是太随便，知道为什么你只是代笔？因为你不会包装啊，不然美女撰稿人就是你了。”主编知道不好逼得太紧，眼看事情有了眉目，便暂时放她一马：“你好好想一想吧。”

肖咪咪小心地合上门，吁了口气，不留痕迹地把手蹭在衣服上擦一擦。十九层办公楼的落地窗外，雨云开始在天空堆积，形成一团乌鸦鸦的漩涡，肖咪咪保存文档之后合上笔记本，塞进自己三十块淘来的大号购物袋内，匆匆赶去公交车站。

肖咪咪的闺蜜林珺拉上手刹，穿着这季最新的香香奈连衣裙，甩上红色跑车车门，把山茶花包包勾在手上，对着电话那头的肖咪咪道：“我刚到楼下，电台里说今天台风红色预警，外头已经起风了，你就别住在阳光房里啦，下来睡我家客房。”

林珺是肖咪咪房东，肖咪咪在一次跑夜线的时候无意帮了在夜店遇上麻烦的林珺，两人遂成了好友。林珺家中豪富，一人住在市中心以楼面为单位的公寓里。肖咪咪不想欠她太多人情，名义上是合租，每月却以五百元的租金住进了顶楼的阳光房。

“我一会儿就下来，”肖咪咪看着用了五年的老诺基亚显示有其他来电切入提醒，匆匆对林珺道：“有别的电话进来，我先挂了。”

林珺气呼呼地把爱疯扔进山茶花包包里，按下了公寓电梯的按键，正逢下班时间，不时有人拧着湿哒哒的衣角从门口冲进来，林珺嫌弃地看着这群和她一起挤电梯的人，默默地站到角落里。

不过，这天气真是诡异得不正常呢！就算是地理上处于南端的g市，哪有十一月还刮台风的？

林珺犹豫了下，还是按了通向顶楼的按键。

彼时肖咪咪看着砸在玻璃幕墙上的黄豆大的雨点，看它们惨烈地溅成一摊摊水花，模糊了玻璃墙外的整个世界，听筒那方传来的声音仿佛也在她心上砸出大洞来：“喂，咪咪，我是傅晓阳。”

自从她换了本地的手机号码，这是她第一次接到傅晓阳的电话，那串从未拨通的数字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电话号簿里。

傅晓阳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澈自然，经年未变，他侧耳倾听着肖咪咪静静的呼吸声半晌，而后轻笑道：“怎么不说话？”

肖咪咪不自然地轻咳了下，勾了勾鬓边的头发，好像那个人站在面前般紧张万分，她凝睇着雨势越来越大，作势走动了几步：“不好意思，刚才信号不好。”

说完这句，老旧的手机不负众望地传出“兹兹”的电流声，肖咪咪暗骂一声“尼玛”，开始在狭窄的室内四处走动企图改善信号。

她用尽了一切办法，只能听到傅晓阳隐约说了“你”、“我”以及“结婚”之类的字眼。

肖咪咪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她哆嗦着朝着话筒道：“我这里信号不好，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珺跨出电梯的时候，走廊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夜色掩不住风声的沉闷呼啸，她心里一颤，天台的方向传来房屋结构不堪重负而产生的“咯吱”响声。

她一把拉开通向阳光房的那扇铁门，瞬间被扑面过来的雨势浇了个透心凉，价格昂贵的假睫毛一下子被冲得黏在下巴上，林珺一抹下巴头脸，才发现屋外下着暴雨，屋里也下着暴雨。

阳光房的屋顶整个被狂风扯掉了！

“肖咪咪！你的屋顶呢！”林珺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好把昂贵的包包顶在头上：“肖咪咪，你在哪里？！快出来，跟我下楼！”

“被台风吹走啦！”肖咪咪握着浸水的手机，涕泪横流地从书桌底下爬出来，要不是她刚才反应快，已经随着屋顶一起被卷走了，然而傅晓阳的求婚也消逝在了风里，手里的诺基亚正式宣布寿终正寝。

台风一走，她就要拿出自己可怜的积蓄去买手机补卡，她要买隔天的机票去见傅晓阳，要他当着自己的面，把这辈子最重要的话再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林珺看着肖咪咪摇摇晃晃朝自己走过来，便一只手扒着门框，另一只手竭力伸出去扶她，就在林珺眼前，突然从天而降一辆布拉迪豪车砸在肖咪咪站立的地方。

有那么一会儿，林珺似乎被那巨大的响声震在原地回不了神，豪车硕大的前灯几乎紧贴着她的手指擦过去，而后她意识到车牌上有一串“8”。

车主肯定赔得起！林珺后知后觉地想，不过肖咪咪是个孤儿，对方赔得起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