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女声响了起来,这个女声明显底气十足,话里透露着自信:“不进了,你郎君今日回来,我得赶紧通知我家郎君,让他过来拜访。”
门扉响动,褚素珍一身素服走了进来,透过半开的门,罗望京见到门口站里的那位女子——是昔日桃花观的妙泰尼姑,如今做俗人打扮,还梳着出嫁妇女的发型。
门里的罗二、罗婆婆,以及罗二媳妇,仿佛褚素珍不存在一样,继续闲聊着。罗母并不知道儿子在京城的失落,见到儿子回来,她显得很兴奋,喋喋不休的问候不停,根本不在意儿子是否得到了官职。
母子相见,感动也感动了,絮叨也絮叨了,罗望京看着静静站在一边的褚素珍,真巴不得母亲赶紧把闲话说完,他好与昔日的偶像相聚,好好诉说一下满腔的爱恋,以及自己对未来的打算。
到底是万贯陪嫁的妻子啊。褚素珍今天戴齐了全套首饰,虽然一身素服,但依然显得很俏丽。罗望京听到过一些传闻,见到传说中被罗二妻子春妮夺走的那些首饰,也完好无损的插在褚素珍头上,心里稍稍舒坦点,总算能耐住脾气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母亲!
不一会儿,门外又进来两位女使打扮的人,这是两位体格很健壮的黑人女使,她们熟络地向褚素珍打了个招呼,同样,仿佛没看到在场其余人一般,提着两只篮子自顾自走向后院。
弟弟罗二在他耳边喊了几句,见到哥哥神思不属,他扯着嗓子再次高喊,终于惊醒了哥哥:“哥哥,今日有人打听投充的事情,但是你不在,他们居然不愿与我交谈……哥哥,别的不说,岗下白七那块田土你得留给我,那白七过去老看不起我,现在他想来投充,哥哥把他的田地记在我的名下,我看白七以后见了我,该怎样作揖打躬。”
如今,那个白七依旧可以看不起你——褚素珍在肚里补充了这句话,她面上毫无表情,手指冲重新出现的两黑仆轻轻弹动了一下,一名黑人仆妇立刻递上茶盅,并殷勤的给杯子加满茶水,另一位仆人则拿起了扇子,站在褚素珍身旁,轻轻的开始扇风。
这副富家女做派让罗母很不自在,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向褚素珍,以及对她视若无睹的两位黑人仆妇发作,反而转向自己的儿子吐槽:“儿啊,你看看,婆婆里在上面,自己喝茶的时候,也不知道顺手先敬婆婆,有这样的媳妇吗?不孝啊不孝。”
褚素珍慢慢的转起身来,轻盈的做了个福礼:“婆婆,我如今这套茶具只剩下一个杯子了,剩下的杯子都在婆婆那里,婆婆若还惦记这只杯子,也罢,没了更干净,婆婆连茶壶一块拿去吧。”
罗望京脑子嗡的一声,两眼顿时变得血红。褚素珍这句话虽然没有明显的指责,但也是告诉罗望京:婆婆每次接受敬茶,都要顺手将敬茶的茶杯扣下。
到底是读书人,罗望京立刻站起来,厉声训斥褚素珍:“素珍,怎么说话呢?世人常说有三不孝: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
婆婆每每扣下你的茶盅,你怎么不说呢?阿意曲从,这是陷亲不义,这是不孝啊……母亲,其余的茶盅在哪里,快快拿出来,还予媳妇。“
罗望京刚开口的时候,罗母满是欣喜,谁料到儿子说完她都愣了。这话,虽然在指责媳妇不孝,却最终要求母亲拿出茶盅来,以成全媳妇的孝道……世上还有这种孝啊?
儿子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说的大道理,似乎不好反驳,文曲星,神啊神的话能反驳吗?
罗母不甘心的说:“儿啊,那套茶具是刚才站门边的时家妾室送的礼物,她来拜望时,说这是时家秘窑替极西的国王、皇帝定制的茶具……”
罗望京的额头青筋直跳。
他看出来了,那套瓷具罕见的描着金边,形状完全不像大宋流行的样式——但款式怎样倒在其次,大宋朝的瓷器,出现什么设计风潮都不新奇,但重要的是:那套瓷具说不出的白。那是一种像上等白玉一样温润的白色。
罗望京一梗脖子,不满的说:“母亲,这就更不该了,咱们进士门第,你怎么让时家一个妾室前来拜望,没的糟蹋了我家的门楣。”
罗母连遭训斥,她一指褚素珍,面红耳赤的反驳:“那可不怨我,是你媳妇接待的,儿啊,你不知道……”
罗望京嗖的站起来,打断了母亲的话,他彬彬有礼冲褚素珍一拱手:“素珍,你先下去吧。”
褚素珍二话不说,曲了一下膝,行礼告退。罗母在后面抱怨:“明明是你媳妇做出的错事,你怎么只说你母亲,儿啊,这也是孝吗?”
罗望京点点头:“母亲,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媳妇那里我自然是要教导的,可不能当着人面训斥。母亲,我才进海州城,一路上被不少人鄙视,我不在,你与我弄得好名声啊你儿子今后还要不要做官了,你还要不要做官上的老太太?”
问起这个话,罗母立刻平静下来:“儿啊,你这次回来,也不说弄个官,替母亲讨个封诰……也不用急,这次回来,把你媳妇糊弄好了,让你媳妇再掏一笔钱,你去京城好好打点一下……”
罗望京截断母亲的话:“母亲,我这次回来,是打算接你们上京城的,听说弟弟要成婚,我打算帮弟弟成了家,立刻带媳妇与娘上京,一方面咱在京城活动,随时候着官,另一方面,娘也老了,总该享享儿子的福了。”
罗母眉开眼笑,正准备夸儿子几句,罗二在旁边拍手:“好啊,哥哥上京之后,那些投充的佃户就交给我管理,我一定……”
罗望京截断了兄弟的话:“弟弟成了家,母亲要与我一起上京,刚好我们把家当分吧分吧,让弟弟以后分家独过。弟弟啊,如果分了家,我的那些佃户却不能交给你管。”
罗母马上不愿意了:“儿啊,自家兄弟,怎么就管不得你的田产?”
罗望京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耐心的说:“娘啊,进士的养身田是要在学官那里登记的,知县大人那里也要上红契。这种田地一般都是由族中长者照顾,咱家没有族亲,但弟弟一个白身跟官上打交道,不免被人小看。
再说,有什么话,官上也不会明摆的跟弟弟说,毕竟是两家人了,所以这份田产理当由媳妇接管,媳妇娘家原本就在海州,我打算……“
罗母赶紧说:“儿啊,让媳妇娘家照顾,也不怕她娘家兄弟吞没了粮产,还是给你弟弟照顾吧。”
给弟弟照顾,我更怕弟弟吞没了田产——罗望京肚里嘀咕了一句,和颜悦色的继续说:“母亲,你要跟我上京的,媳妇家里总归是海州人,再说弟弟以后也要分家出去的,如今他有了自己的媳妇,便是你与他,以后也是两家人了,‘我’这份田产唯有托给‘我’媳妇家人,才不至于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