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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2页)

她眨眨眼睛,一脸轻松,不,你是神!

我笑了。我说我不是神,驻守在查果拉哨所的那些哨兵才神呢。他们不仅能在海拔五千三百多英尺的地方生存,而且他们还能在那么高的地方唱歌。

真神?

够神的了吧。

嗯。快说,他们会唱什么歌呵?

歌词我倒一时记不起来了,歌名我记得很清楚,叫《山歌献给查果拉》。这首歌词是中国第一代穿军装走进西藏的一个女军人专门为查果拉哨兵创作的。此人从花季少女参军西藏到黑发苍白的晚年,数次上到天上的查果拉,也算一个神奇中的神奇人物吧。

真了不起呵!

这还不算。她当年创作的那些家喻户晓的西藏歌曲才了不起呢,仅一首《叫我们怎么不歌唱》便享誉全国。她的勇气和毅力让我佩服,查果拉和查果拉的哨兵都记得她,当然我不仅记得她,而且还认识她。

你怎么会认识她?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成都一个名叫三洞桥的地方,她说她的家乡四川威远是我家乡的近邻。当时我提了几个苹果送给她,可她却很不高兴,谈完了诗歌,非让我把苹果拿走,她说“我这个老兵是从不乱收新兵东西的”。当时感觉她的军人作风十分过硬,一句话让我难忘至今。几十年过去了,《山歌献给查果拉》仍是西藏军区文工团演出的保留曲目。听过这首歌的人都会唱这首歌,有点藏歌的味道,不需你刻意地去学,看着哨兵们个个唱起歌来的认真样儿,你已经会唱了。

神呵神,你快说快说她叫什么名字?

杨星火,军中著名女诗人。你经常哼唱的《一个妈妈的女儿》也是出自她的歌词。

想不到此才女就在成都呵。既然多次唱过她写的歌,什么时候去拜访拜访她如何?

我说,那你只能去天堂找她了!

真是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那是来不及告诉任何人的事情,当时我正在通往查果拉的路上。有必要告诉你的是,我去达查果拉哨所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晚上停电,查果拉漆黑一片,有人就提议唱个歌吧,于是哨兵们便一首接一首地唱,当然,他们也唱到了杨星火为他们写的那首《山歌献给查果拉》,直到天边的星星一颗接一颗的照亮雪地,让我在遥远的边地备感亲切如归。白天里途经的大雪山,大塌方,大江,大河,大鹰,大鸟,大高原在哨兵们悠悠的歌声中一一浮现。虽是草木枯黄的九月,可歌中的事物景色,早已历历在目。

他们的嗓子还不错嘛。

不是嗓子不错,你应该说是他们的生活态度不错。你想想,人如果在那么高远的地方生活,就连歌声也没有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即使是风雪再美丽也有欣赏够了的时候吧,更何况他们时刻都处于缺氧状态,报上宣传的什么丰富的文体活动那纯属国际玩笑,如果你初到查果拉哨所,说话也会成为一种困难,哨兵们之所以能一首接一首的唱歌,说得好听一点,这是一种迎接客从远方来的特殊礼节,是一种心与心的交流,一种希望或情怀,说得现实一点,其实这是一种宣泄,一种抗拒,因为黑夜总要来临……

聊斋查果拉(2)

我自顾自地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忽然抬起头,不知她吐出舌头望着我多长时间了。这才猛然晃过神来。

窗外,霓虹闪烁;窗下,车水马龙;窗上,轻歌曼舞;远处,虹桥上有红色的甲壳虫在迷幻中穿行。我知道此刻我们正处在中国西南一座正在迅速崛起的新城,这里是天府广场,离西藏并不遥远,与查果拉以及西藏任何一个地方的海拔相比这里都是最低最低的。此时,此刻,也许查果拉的哨兵们正在唱歌,他们并不理会我们手中的咖啡,当浓度的香味一饮而尽的时候,氧气不容分说地增多,对于人的生命来说,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想起查果拉,我的心如置半空。浩如烟海的世界,唯查果拉和大气流层几乎同高,随时处于冰雪状态中,八月雪花飞舞,十月的大头鞋插进雪窝起不来,经年不化的皑皑雪山,人迹罕至,有被外国作家喻为空中警察的鹰族生息其上,它们在那儿同哨兵筑守蔚蓝星球上最后的家园,风中飘荡的经幡,阳光切割的残垣断壁,寺院耀眼的寂和静,以其自由的形式连接着西天大地和人,哨兵们以极负责任的生活姿态驻足于此,便铸就了大雪无阻顽强生息风采不凡的雪域军魂。

看来,那些热血男儿挺不容易的。

我无语。只发现她在用纸巾擦拭那双朦胧的大眼睛。

我至今记得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哨长,不知他是查果拉哨所的第几任哨长了。他上查果拉哨所之前就成家了,后来常月守在查果拉,妻子和女儿在内地老家。她们上不来高高的查果拉,即使上来也无法呆住,缺氧受不了,兴许大人还能撑一撑,小女孩哪行呵?满怀兴奋上来,挡不住缺氧难耐,没几天赶紧逃荒般下山去,之后就再也不敢上来。有一名老兵的妻子为了查果拉上的老兵,怀着孩子来查果拉看老兵,不幸在路上早产夭折,后来形成习惯性流产,怎么也怀不上孩子,诊断其病因就是缺氧造成,夫妻之间内心的沉重可想而知。

还没等我说完,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旋来转去。

我本想继续聊聊查果拉哨所另类哨兵的故事,我敢保证在我讲出这些哨兵的故事之后,她的脸一定会由惆怅百结变得春风满面,然后捧腹大笑三声。但还没等我酝酿成熟,她出乎意料的一声抽泣,打断了我的构思。我不敢抬头,生怕看见她一幅以泪洗面的样子,于是端起咖啡,脖子一仰,英雄对酒当歌般地一饮而尽。而就在此时,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此时她居然唱起歌来,而且她唱的是与高原军人有关的歌,尽管她几乎是用嗓子在哼唱,由于我是西藏军人,对西藏有种过于特殊的敏感,她的歌声被我听得一清二楚:“唐古拉,唐古拉,唐古拉……没见过天空这样高远,没见过胸怀这样博大,没见过白云这样圣洁,没见过积雪这样无瑕,神奇的唐古拉,多少战士为你排队倒下,多少英雄为你把泪抛洒……”那旋律刚柔并济,词儿挺扬气的,仿佛让人听着这歌声就可以直奔青藏高原的制高点,在黄沙漫卷风雪的大漠上纵马横刀,好男儿就该在死亡面前放声地笑一回,真英雄就该在大高原上悲壮地哭一场。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歌声,我想起了初上查果拉的那个夜晚,脑袋昏昏沉沉,胸内闷得慌,深呼吸成了大喘气,缺氧一阵阵袭来。一个庞大而无形的魔障,终于把我笼罩了,很恐怖,但望着哨兵们那一张张可爱的脸,我却一点也不畏惧。如此似睡非睡辗转至夜半三更,心脏忽然狂跳如鼓,数了数脉搏,少说也有150多下。我这是怎么啦?平日里每分钟不过70多下,今儿却疯了似的撑不住,好像全身在做一场剧烈运动!

事情实际正是这样,由于查果拉氧气严重缺失,每个人身体在这儿凭空就犹如负荷三四十斤的重物,恰如你什么也没干,却在哧吭干着相当力气的活儿——你两手空空站着,手里无形中吊着两个沉重的秤砣、身上抱着十几杆秤,这种感觉叫做——严重失衡。人的身体一旦失去平衡就会变形,而人要在一个高海拔的地方完成一件变形的艺术,首先得狠,狠到极致——残忍。可查果拉是不存在极致的,它永远都在向人们扩张它无限的魔力。

该怎样对她描述我当时的难受劲儿?想对她说得书面化一点又怕她专业不对口听起来以为我在说谎,正如我尝尽许多自身感官之折磨难以尽说一般,这亲身的体验也许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后来,我干脆一点不夸张的对她说,初上查果拉我的感觉就是喘不过气来,人快要窒息了,只想死得痛快一点,恨不得身边就有一块大石头让我猛烈一头撞去。

那样的后果会是什么?她惊讶地望着我,眼睛睁得比任何一次都大。

后果?我可没有想过什么后果,人到了那种地步还能想什么后果?那样的境地只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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