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先生们认为,青年演员身上毛火之气太盛,抽烟可以使之变得老成持重,与所演老生角色的身份相接近。抽“大烟”又是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交际活动之一,世人均难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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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艺海沉浮(2)
戏班行话说,“梨园行是不养小不养老”。演员的一生全靠自己谋划,人们常说:“生意(卖艺)钱,当天完;买卖钱,管十年;庄稼钱,万万年。”大多数艺人都是性情中人,年轻时挣了钱,不知积蓄防老,把包银花费一空。到老来连生计都有问题,更谈不上有闲钱“过瘾”了。许多老艺人已经积习难返烟瘾极大,顾得了抽烟就顾不了吃饭,因此时常有人贫病饥饿而死。马连良每想到此,就记起了几年前他去看望言菊朋的事。言派艺术虽已形成,但是曲高和寡,是行内人所说的“打内不打外”的艺术,不被多数观众接受。言先生后来体弱多病,淡出舞台,郁郁寡欢,颇不得志。马连良到言宅之后,见言菊朋躺在床上,面色难堪,眉头紧蹙,问明原委才知他正在戒烟,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只有硬扛。马连良一听就急了,说:“三哥,戒烟要进医院,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能马上就断。自己硬来,会出事的!”言菊朋面有难色地不停点头,表示明白,没有说一句话。马连良眼圈含泪地离开了言家,回家后封了一百大洋交给弟子言少朋。心想一代名伶言菊朋都落得如此下场,何况别人呀!
没过多久,政府方面有了回音,决定帮助梨园界集体戒烟。可政府拿不出钱来办这件事。马连良当即表示:“我拿出一部分钱来,我再找我的朋友帮忙,请有能力的捐出一些款子,相信能够解决大部分人的难题。”于是,由政府出面,男艺人由马连良组织,女艺人由孟小冬组织,在宽街的“大公主府”集体戒烟,也就是现在的宽街中医院。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宋德珠、王和霖等等都参加了,杨小楼的二路武生、老前辈迟月亭逢人就说:“马连良积德积大了,救了多少人呢!”马连良自掏腰包为梨园界的同仁戒烟,自己也觉得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他希望能够如戏文中所说的那样,“向阳门第春光暖,积善之家庆有余”。可“胜利”之后的日子,却与马连良的预料正好相反。
国民党的接收大员们在料理“公务”的同时,开始大把大把地为自己捞取好处。其中一些慕名前来马宅拜访的官员,见到“南宽街”这所深宅大院,见到摆放明清家具的客厅,见到拥有法式雕花桌椅的餐厅,见到倒映人影的地板,见到墙上的名人字画,不由得露出了垂涎的口水和贪婪的目光,这不正是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挖空心思所要寻找得对象吗?!敲诈名伶是历朝历代的官员最简单、最省事的敛财方法,可算得上是“弹无虚发,一击中的”。敲诈得方式与方法则因地制宜、因人而异。这段时期里,最流行、最有效的招数就是把敲诈的对象打成“汉奸”,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清算“汉奸”的财产,把它作为“敌产”和“逆产”,明目张胆地“充公”到他们的腰包里。于是“大员”们开始搜寻马连良的把柄,然后再治他于死地。马连良南宽街的大宅第,又一次给他招来了影响他后半生命运的“是是非非”。
这出“马连良汉奸案”的大戏,由国民党高官做后台老板,负责全盘策划。由位于东华门东兴楼饭庄附近的“稽查处”为前台班底,特务李国章唱主角,出面搜集1942年冬季马连良扶风社去东北演出的“材料”。在伪满宣传的基础上再添油加醋,把这次以捐资助学为目的的巡演,说成是由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官方派出的使节团,专程为庆祝伪满建国十周年而去演出的。把日伪强加在马连良扶风社头上的“华北演艺使节团”的帽子,巧妙地偷换成“华北政务委员会演艺使节团”,这样马连良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官方”的代表,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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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艺海沉浮(3)
1946年6月,马连良在北京参加了多次纪念抗战胜利义演之后,被上海天蟾舞台方面约请前去献艺。一天他与梅兰芳、谭富英、周信芳、李少春等人合作《四郎探母》,为宋庆龄主办的中国儿童福利基金会募捐义演。突然后台来了一帮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警、宪、特,把天蟾舞台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人向马连良递交了一份由“北平地方法院”发出的传票,让他速回北京接受“讯问”。特务、宪兵站满了后台,一个个虎视眈眈,横眉立目,要把马连良立马“拿下”。这种阵势不但把马连良个人,而且把所有戏班的同仁都惊呆了。马连良、梅兰芳合演的《探母回令》向来是大义务戏的“墩底”,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沉默片刻,说:“戏还没完,唱完以后,我自己走,我要对得起今天来的观众!”马连良出场了,台下不知实情观众兴奋地向马连良不断喝彩,马只好强颜欢笑,心中却愤懑以极,直到把戏圆满地完成。
马连良决定连夜乘火车回京。当他走出天蟾大舞台之后,只见马路边的电线杆上贴满了布告,上写“通缉马连良”等字,他心中明白,这回的动静看来不小,京、沪两边都“勾”上了。萧先生当年对“南宽街”房子的评价一而再、再而三地应验了,如此之大的塌天大祸自己能“压得住吗”?
马连良回家以后,与出外之前恍若隔世。以往门前车水马龙,冠盖相望的场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只见门庭冷落,世态炎凉。如同马连良在《春秋笔》中头段西皮流水所唱的那样,“狂风日落乌鸦噪,孤灯明灭人寂寥。吹来愁绪知多少,一齐攒聚在心梢。”
敢于上门来的国民党官员,多数怀有乘机敲诈或落井下石之心。有人说能在北平手眼通天,有人说可去南京打通关节,其目的就是索要“活动经费”,然后一去不归。有些更加寡廉鲜耻的人,直接指明要某一套家具或某件首饰,贪婪的嘴脸暴露无遗。马家这边开始倾家荡产般地变卖家财并换成金条,由夫人陈慧琏出面,施展她的“外交”才华,北京、南京、上海等地川梭不停,直接找到了蒋夫人宋美龄和全国回教协会会长白崇禧等官员,要求还马连良一个清白。“妆敬、文仪、门包、润笔”等自然也花费不菲。梨园界的同仁也上疏政府,联保马连良,证明他是无辜遭人陷害。
马连良以“保外就医”的身份整天软禁在家中,不能自由活动,等候案件的审理结果。闲来无事时,给侄子马荣祥说说戏,聊以排遣心中的郁闷。正逢荣祥从尚小云的“荣春社”出科,其唱、念、做、打等方面都颇有“马派”之风,血缘关系对继承流派艺术又有帮助,于是马连良苦中作乐,培养荣祥也成了他相对欣慰的事情。爷儿俩非常投契,马连良也非常喜欢这个侄子,给他说了不少“真东西”,并对荣祥说:“赶明儿咱们家闯过了这一关,咱们爷儿俩好好唱戏。”当时马连良始终幼稚地认为,自己的这次劫难与家宅的风水有关。也可能是因为侄子崇永和荣祥的名字里占有“永祥”两个字,冲撞了自己的祖父马永祥的名讳。于是要求崇永改名崇禧,荣祥改用家名崇信。
自从打“官司”以来,马连良停止了一切演出活动,家中几十口人等着吃饭,没有进项。长子崇仁每天在外搭班唱戏,所得不多的收入都要交给家里过日子,甚至儿媳满羡懿的首饰都要拿出来变卖,帮补家用,景象十分凄惨。崇仁在“中华戏校”时的许多同学,为了生计都加入了“新一军”的演剧队,据说收入、待遇比搭班唱戏强,他们就劝说马崇仁加入“新一军”。为了使父亲减少负担,帮补家用,崇仁决定与同学们一起干。
第五章 艺海沉浮(4)
烈火见真金,患难见真情。马连良的老朋友伍啸安远道从济南赶来北京,特意前来慰问。他是英美烟草公司在山东的代理商,当地有名望的士绅,极其热爱马派艺术,家中的大门口就悬挂着一幅他本人的大幅剧照,是马派名剧《四进士》中的宋士杰,痴迷程度可见一斑。老哥儿俩彻夜畅谈不知倦怠。伍啸安交游广阔,洞察世事,帮助马连良分析时局,给不谙政治的马连良上了生动的一课。当得知天亮之后崇仁就要离家参加“新一军”时,伍啸安当即反对。他说“新一军”马上要开赴东北,与共产党打内战,此去凶多吉少,咱们不能让崇仁替他们卖命,去当“炮灰”。马连良闻之###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亲自跑到崇仁的房间外面敲玻璃窗,告诉崇仁,明天早上“新一军”那边不去了,崇仁也算逃过一劫。后来伍啸安家道中落,儿子又是国民党军队的飞行员,解放之后处境非常艰难。马连良把他们老两口接到北京住在报子街马家,让他帮助自己做秘书工作,后又把他介绍到“梨园公会”任职,以尽朋友之谊。
没过两天,保甲长们也来乘机滋事,非要把马崇仁抓去当壮丁,实际上又是变相敲诈。马崇仁只好躲到李宗义家里住了几天,花钱了事。家里事情没消停,外面又有事,马家的世交花市“大生记”牛家又被抄了。牛家老太爷与马西园都是花市清真寺的“乡佬”(回族人语,###教信众),他家开了一间“大生记”清真糕点铺,在花市一带很有名气。特务队说他们家是共产党的地下活动站,把牛家的人能抓的全都抓走了,东西抄得片瓦无存,穷凶极恶到了极点。“共产党”这个词儿马连良以前听说过,可没想到自己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他对牛家是非常了解的,是忠肝义胆的正派人家。根本不是国民党政府宣传的“赤面獠牙,共产共妻”之辈,这种言行的政府还有谁敢相信呀?日本人来了,你们把百姓一扔,不管不顾,哪里尽过一点儿“父母官”的责任?如今鬼子走了,你们回来劫财劫色,横征暴敛,哪有一点儿“衙门口”的气度?这样的政府除了欺负百姓以外还能干点儿别的吗?!在打官司的过程中,马连良对国民党政府的怀疑和顾虑越来越增加了。
“官司”打了近一年左右,马家除了剩下一所空空的南宽街大宅院外,财产荡然无存,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最后北平地方法院的结案陈词是:经查明,伪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长王揖唐执政时期并没有官方派出过“使节团”的底案,查无实据,不予起诉。这一天是1947年8月16日,在家中软禁了一年多的马连良终于得到了解脱。当天还有一桩真正的喜讯,他的夫人陈慧琏为他生下幼女马小曼。此时此刻,马连良的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有兴奋,又有悲伤;有畅快,又有委屈;有愤怒,又有无奈。他不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宣泄积压在自己心头的重负,望着家徒四壁的宅院,真是“落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马连良仰天长叹,在院子当中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他扪心自问,难道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的安排吗?!难道真像老家儿说的那样,“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吗?!难道自己的余生将在如此的环境下延续吗?!为了沈阳的回民教育事业,自己竭尽所能、罄尽所有地办了一桩有生以来最大的善事,却换来了国民党政府“汉奸罪”的回报,使自己蒙受了莫大的侮辱。这种颠倒黑白、以怨报德的把戏,以前只在戏里见过,现在却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唱了半辈子的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这句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好像今天才领悟其中的玄机。只有亲身体验过了,才能对戏和人生有更深刻地认识。
第五章 艺海沉浮(5)
一年来不知去向的许多国民党官员又都“冒”出来了,一个个以道喜为名,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强迫马连良为他们唱“道谢戏”。让马连良白尽义务,他们好从中渔利。各种名目的义务戏排山倒海般地向他涌来,唱了二十多场还无尽无休,马连良强打精神,心中愤恨,恨自己不能像《打鱼杀家》中的萧恩一样,“插双翅,飞过江去,杀了贼的满门,方消我心头之恨!”
另一桩比家败更让人痛心的事,也发生在这一时期。这就是马连良艺术上的合作伙伴、被行内尊称乔三爷的著名鼓师乔玉泉的去世。乔三爷与马连良合作了近二十年,堪称马派艺术的缔造者之一,二人亲密无间,心有灵犀。马连良在台上的一个眼神、一个亮相、一个手势、一个台步都与乔三的鼓点配合得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一对鼓楗子即打出了人物的情绪,又渲染了舞台气氛。他常说:“打鼓的首先要会唱,不但会还得熟,如果等着角儿在台上‘叫起’(戏班行话,对乐队示意),打鼓的才开始打,那就算误了。”乔三爷与杭子和、魏希云并称“鼓界三杰”,名副其实。马连良本身最喜欢掌板击鼓,有时常在自己的戏前面为别人打一两出,过过鼓瘾,台底下都非常认可。只要他一见乔三爷到,立马让位,对乔三肃然起敬。
乔家以前生活非常贫困,乔三爷养成了知勤识俭、省吃俭用的习惯,可以说是不懂得花钱。加入扶风社后,日子越来越好,在琉璃街置了一所不错的四合院,平时依然不舍得花钱。在上海天蟾舞台散戏后,他就在路边吃一碗阳春面,马连良见后心痛地劝说:“三哥,打完一出《一捧雪》多累呀,您吃点儿、喝点儿,别吃阳春面了!”他也不往心里去。戏班的人在开戏之前都有吃鸡蛋的习惯,认为补身体而且不上痰。马连良知道乔三省惯了,不舍得吃鸡蛋的,就让人买了一筐鸡蛋给他送去,乔三不舍得吃,让人卖了。他的病逝与他清贫的生活不无关系。
为了尊重乔三爷的习惯,马连良在家产倾尽的日子里,决定亲自出资为亡友办理丧事。在广安门内长春寺开吊的那天,马连良悲痛欲绝,嚎啕大哭,从山门以外一路跌跌撞撞,踉跄而行,亲自为他的玉泉三兄盖上了最后一床被,抚棺痛哭,捶胸顿足。他不断哽咽地说:“三哥、三哥,您别走啊,以后谁帮我呀?!”如此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令马连良心灰意懒、意兴阑珊,无心于氍毹之上。他深知道,艺术是人创造的,乔三走了,没有任何人能替代他,舞台上没了默契,这戏还唱什么劲儿啊?他心中明白,一个马连良艺术的鼎盛时代结束了,我还会东山再起吗?
1947年8月30日是上海闻人杜月笙的六十大寿,他约请南北名伶前来上海,要办一次大汇演,杜多次派人来京约马。袁世海见马连良心情郁闷就前来相劝,他说:“三叔,咱们还是赶快去上海吧,您还没看出来这阵势,咱们一天不走,这义务戏就永远的没完!谁受得了啊?!”马连良心想世海说得有理,只有唱戏才是自己目前唯一的精神寄托,只有寄情于舞台上的每一场演出,才能暂时忘记那场混帐“官司”带给自己的屈辱,以及失去艺术伙伴给自己的精神上打击。加上自己身上还欠着一屁股账,必须强打精神挣钱还债。就像《打鱼杀家》里萧恩唱的那样,“我本当不打鱼关门闲坐,怎奈我的家贫穷无计奈何!”李华亭是扶风社的经励科,问道:“三爷,咱们请谁打鼓呀?”马连良无可奈何地说:“乔三爷在,谁都不行;乔三爷不在,谁都行。”
第五章 艺海沉浮(6)
“官司”以后,马连良痛定思痛,看透了当局者的本来面目。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马连良伤透了心。俗话说的好,“官字两个口,怎么说他都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