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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第1页)

“比如说?”

“你?你想听?”

我没回答。因为我知道他想说。果然他接着说:“他叫我不要屏气,要放松。要是真的觉得放松不下来,或者害怕得太厉害痛得太厉害没法放松,就不停地说话。”我心想:所以刚才你这么烦!突然我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啊…周先生…”

“啊哟!痛死我了!啊哟!”瞿省吾尖叫着。我又滑落了棉球,金属的镊子头一下戳到伤口上。我真太缺乏大将风度、太没职业水准了!我责备着自己,重新夹起另一个棉球。

“‘少爷’们都说TAKUYA看上去就象见过大世面的人,会打扮,会唱歌、跳舞。人家还说他‘有气质’。咦,什么叫有气质啊?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彪车,人家干嘛说他有气质呢?”

人就得抽烟喝酒彪车才叫有气质?我算是见识了。不过我不想打断他。校正他的世界观不是我一个人谈几次话就能解决的,何况我现在无心也无力和他多谈。我只是放任他多嘴多舌地倾诉自己。也许他太害怕,应该让他倾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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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说如果不是TAKUYA这么‘有气质’不会放他上台面。他很有把子年纪啦。可是真的有客人喜欢他。都是些有钱有‘档次’的模子,喜欢‘有气质’的。”

“他是…老板找来的?”

“不知道,好象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呢,老板不会要没根基的,怕是屁股不干净会招来眼睛、鼻子,肯定是有介绍人来着。象我这种就不要紧,我肯定不会是警察的卧底罗。”

我终于塞进最后一根纱条,好不容易直起累得要断掉的腰,看到瞿省吾额头上的汗珠和嘴唇上的牙印,心想如果不许这小子说话他准会把自己的舌头都咬下来。我指指他肚子上的纱布:“那,你是怎么惹上这档子事的?”他转了转眼珠子,似乎在掂量我的问题和警察的问题有什么区别和内在联系性。“放心,”我说,“你爱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不会逼你说真话。反正打死你,你也不会说真话。”

“那还是TAKUYA的事。”

我心里一沉。

“礼拜六下午老板打手机给我说有一个客人点TAKUYA,大概老难缠的,推不掉。但是他礼拜五晚上撞上一个特别辣手的客人,现在都起不了床,肯定没法去。要我去顶一下。老板说那是个TAKUYA的老客人,我打TAKUYA的手机问他这客人有什么特别的,老板说‘老难缠’的是什么意思。TAKUYA听了,说叫我不要去了,还是他自己去算了。我听到他声音特别不对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好象给整惨了。他救过我一次的,男子汉大丈夫总该…”他说不出“知恩图抱”之类文言,顿了一顿,接着说,“反正我就去了。谁知道那家伙真是个变态,进门就拿出手铐、绳子和铁丝来。还好我手小,好不容易趁他上壁橱找东西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豁了命地从手铐里脱出来逃出去,身上的绳子都没解掉,就跑到了街上。那家伙还在后面追,说要‘做’了我。我管他!今天先逃了再说。我想这地方这么大,不会碰上他。可是那家伙真疯了,着了道似的跟踪我。虽然我机灵,最后还是栽了。”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他好象终于有点累了,停了下来。恐惧抓住了我。那个辣手的混蛋不是我还能是谁?当时自己象中了邪一样,下手没一点轻重。泰雅怎么了?他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是不是…

我追问道:“TAKUYA呢?”

“不知道,”他半闭上眼睛,“从上个礼拜五到现在还没见过。”

“你想不想看到他?”我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总得有人陪吧?人家开完刀都有人陪的。叫你家里人来?”

他以沉默为应答。

“要TAKUYA来陪你好不好?”

瞿省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啊!打打他的手机吧。呀,我的手机…”我不想提醒他现在除了伤,一无所有,于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说吧,多少号?”

他报了那个我一直没能弄到的号码。手机铃响了,一下,两下,三下…嘎然而止,话筒里传来甜美呆板的女声:“亲爱的用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谢谢。”

我怅然关上手机,告诉他说:“自己先睡会儿吧。他好象没开机。”泪水再次从他眼中涌出:“不会的,他这时候肯定开着手机的。老板会来电话的。再打一遍嘛。”我表示无能为力,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瞿省吾又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朱医生,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好害怕。”“乖,自己睡觉。”我说。走以前,没忘记把导尿管固定好。

关上门,我总算给了警察一个真正的微笑。倒掉脏纱条和棉球,把换药器械投在消毒缸里,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从消毒间窗口勉强可见的“美丽人生”。这是几天来第一次。至少…他还能把铃声响起的手机关掉。那么,至少…他还活着。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如来,我不至于沦落到杀人的罪孽。感谢一切神明。

消毒间旁安全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丁非穿着染血的手术室隔离衣气喘吁吁地奔上来:“呀!朱夜!又有活儿干了!”“什么?”我简直十二万分不愿意。我好一阵子才弄清楚原来脑外科急诊病人手术时发现颈椎骨折,而且位置很糟,如果不先固定颈椎,脑外科手术时不得不采取的坐位姿势会很危险,而病人的情况使脑外科手术不能拖延。尽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还得抽一组创伤科医生下去手术。师傅和严威已经下去了,还需要一个住院医生。

“你去不就行了?”我说,“你不是还在手术室吗?”

“我们那组还没完呐!”他说,“今天2台连着开,加一个急诊。杨向东让我先上来找人,我马上还得下去。你快点换了衣服下来吧。”

“有没有搞错!我昨天早上干到现在没有停过!”

“我也没法!他们只叫我来通知人,又不是我叫你去!”他转身下楼,嘴里说,“反正我通知到了哦!”

这家伙露面就没好事!我恨恨地想。可是我实在太累,颈椎骨折又需要非常集中,不能马虎一点点。绝望中,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膀。

“啊,方和。”

“我都听见啦。我去好了。你替我看着病房,等到我回来再回去,怎么样?”

“那太好了。”

我就“清闲”地留守在病房里,接待了4批询问病情的家属,处理了2个出点小问题的病人,修改了1处不太清楚的医嘱,叫了2次会诊。然后,毫无来由地,感觉似乎不对劲。我从护士台伸出头看了看走廊,病人和家属都回自己房间去了,连看着瞿省吾的警察也吃晚饭去了。走廊上没有人,所以一时安静下来。和刚才的喧闹相比,一时没法适应,所以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仅仅是因为这个吗?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种有生命、有情感但是没有理智的东西骚动着,激荡着,喊叫着,就是这种东西,带给玫瑰绚丽的色彩,带给杜鹃泣血的歌声,带给少年无因的背叛。我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投降给自己内心那块隐秘的角落。

我再次伸头向走廊看去。

他慢慢地走来,脚步轻得不可能被耳朵听见,如果察觉,只可能是心灵的感应。他轻轻地、慢慢地走来,象天鹅滑过水面一样优雅,象走向齐克弗里德尸体的奥杰特(天鹅湖悲剧版)。但是,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脚步均匀而稳健。未扎起的头发随意地披在颈后和肩上,虽然质地轻柔如此,因为行动的轻缓,没有飘逸开来。尽管穿着最最普通最最朴素的灰色长袖T恤,本白帆布长裤和帆布便鞋,他的美貌再次击中了我,带着不同以往的苍白和哀伤。

他在护士台前停步,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直接读起挂着的病人性名列表。我的鼻子发酸,眼睛模糊了。是…是我太累了吧。是的,一定是的。所以我是没法开口说话的吧?是的,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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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从病房换了盐水瓶回来,看到有人站在护士台前,礼貌地问:“请问找哪位?有什么事?”

“请问,”泰雅的声音很轻,说话很短,“瞿省吾,住哪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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