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尉迟珠在燕州城游玩一天,也见识了燕州人的淳朴热情。待到次日,幼宜便启程出发,去了沈家在燕州的庄子上。庄子就那么两百亩的地,但也是在乡下,不在城内,离燕州城还有一些距离。
去乡下没有修官道,燕州城穷,交上去的赋税没有多少,燕州城是繁华,但驶离城内就觉出荒凉意味来了,一路上没看见一个人。
阿鸾抱夏贴身伺候在前面的大马车里,丫鬟婆子们坐在后面的小马车里。桃枝望着外面的荒凉:“燕州城那样繁华,城外却这样荒凉,一个人影儿都见不着。怪道抱夏姐姐这么想回府呢。就是住在燕州城里也比在乡下好呀。”
后面的婆子夫家姓邱,人称邱婆婆或者邱婆子。邱婆子啐了一口,不屑道:“你是家生子,就算生下来是奴才也没有见过穷地方的。我小时候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收成不好的时候还得啃树皮。等入了冬还要去官府服徭役,我村子里有个老叔,才三十岁,家里的顶梁柱,因为没钱交不起免去徭役的钱,服徭役的时候没了,一家子都饿死了。”
桃枝吃惊,她是家生子,自出生起就是奴才,但却不曾受过什么苦,老子娘在府中也有些许脸面,哪里见过外面穷人是什么样生活的。
邱婆子龇牙咧嘴地笑:“我过过最好的日子就是我刚出嫁那会儿,国泰民安,还能吃白米饭呢。”
“白米饭?”桃枝不解,“那你平常吃什么?”
“吃糠咽菜啊。”邱婆子冷哼一声,“你以为大米是什么便宜货儿?大米要混点其他的进去吃的,其他都是要给官府的赋税。哪里吃得起呀?后来我家的那个死了,家里不景气,死了儿子,过不下去,我才把自个儿跟闺女都卖了。”
桃枝眨眨眼睛:“外面这样难过?抱夏姐姐也这样吃糠咽菜吗?”
沈家内宅对待下人非常好,桃枝老子娘都是在国公府当差的,自个儿生下来就在府上的家生院子里面,自打记事就是吃的白米饭,也能吃上肉,还有闲钱去外头摸些小玩意儿回来,日子过得舒心,也不觉得当丫鬟哪里不好。
邱婆子咧咧嘴,脸上尽数是岁月的痕迹,又黑又瘦,还有点儿丑,在府里不受人待见,待了十年也只是个粗使婆子。但比起外面的日子仍是好多了,至少能够吃穿不愁。
她道:“肉菜白米饭是少不了的,只是没有府上舒心罢了!”邱婆子睨着一脸无知的桃枝,“你们这些大丫头,个个都是家生子出身,哪个是吃糠咽菜过的?自打生下来吃的就是白米白面。当了大丫鬟可以吃主子剩下的饭菜不说,还有人伺候着,日子和外头的小姐比起来也不差了。看看尉迟家里的小姐,也就比你们多几个丫鬟伺候罢了。”
邱婆子叹气道:“我小时候离镇子上远,我娘舍不得花钱坐车,就走路去。乡下哪有城里繁华?都是些没见识的庄稼汉,大字不识一个,各个粗鲁无礼,哪有府上那么多规矩。人人都有活儿要干,她忽然从半个小姐跌到乡下去,忍了这么些年,也算厉害。”
乡下什么也没有。
邱婆子小时候就是乡下村子里的,家里贫穷,别说吃肉,有蛋就是荤的了。老娘常年织布,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没挣几个钱,还把一双眼睛熬坏了。
松枝努努嘴,鄙夷道:“当初看中白家富贵,怎么,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抱夏这种人,活该千刀万剐!也不知道姑娘做什么替她出头!这样狼心狗肺,迟早会背叛姑娘。”
“哼哼。”邱婆子说,“姑娘心善!心善可不是好事儿。心善就得帮着所有人?那不得每天都忙个没完?佛祖都没这么心善!我瞧姑娘也不像是要给抱夏出头的样子,警醒警醒白家罢了。不能休妻,吃苦的不还是抱夏?除非她能够说动姑娘,让姑娘把她留府里。可那又有什么用?这丫头的身契又不在姑娘身上!姑娘嫁给表少爷,还带着她不成?都不是姑娘贴身丫头了,还来装相。”
前面的大马车里,抱夏不安地哭哭啼啼,请求幼宜把她留在身边。抱夏哭道:“姑娘也看见了,这日子我是再过不下去。说我怎么样都好,我再不想待在庄子上了!姑娘在老太太面前是得宠的,姑娘说了老太太只有答应的份儿。我在姑娘身边鞍前马后,也好过在这个鬼地方!”
幼宜只是阖着眼倚在枕头上,像是没听抱夏在说什么。等抱夏哭哭啼啼地说完了,才慢悠悠道:“我总得了解了解情况。且婚姻不是儿戏,人家娶了你,你还要让人家断后不成?”
“那我宁愿白信再娶一个!”抱夏脱口而出,猛然心惊,小心翼翼去看幼宜。果不其然,幼宜已经皱起了眉头并睁开了眼睛:“你方才说什么?”
抱夏呜呜咽咽:“姑娘,姑娘发发善心,求求姑娘了。我死了也比待在这儿好!”
幼宜盯着抱夏,心里叹息:“当真这样不堪?”
抱夏点头。
“那也罢。”幼宜表情平静,居然有几分诡异地像幼安,她语气从容,“我赐你白绫一条,你曾伺候了我几年,我也记着你跟我的主仆情谊。你死了,丧事定然大办,厚葬了你。还有你的爹娘兄弟们我也会善待。”
抱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幼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仔细看着幼宜好半晌,希望找出一点幼宜是在开玩笑的可能,但结果却令她失望。抱夏敢相信,若她再求死,幼宜真的会毫不留情的赐死她。
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心了!
幼宜厌烦了抱夏一路上的哭哭啼啼,见抱夏安静下来,继续阖了眼养神。
马车一路颠簸,一直到天黑了才抵达庄子上,期间多次因绕路而耽误时间。幼宜颠得都快吐出来了。
庄子何忠早已等候多时,见着马车就跪下了,领着人大声拜见道:“小的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免礼。”幼宜被阿鸾扶着下了马车,懒得遮面,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脸上带着疲惫之色。
何忠做了这些年庄头自己也私自昧下不少来,见幼宜神色疲惫,立刻道:“已经为九姑娘准备了屋子,姑娘一路颠簸而来辛苦万分,奴才不敢打扰。只是庄子上无什么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饭,还望姑娘莫要怪罪。请姑娘跟小的来,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屋子不大,里面只有桌椅并一张简单的架子床。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也会腻,况且幼宜一路过来都快晕过去了,哪里有心思吃油腻荤腥。
晚膳是一碗清粥,几碟子庄子上自己腌制的小菜,一盘切好的鸭子肉,是卤味的。幼宜把粥吃了,肉一筷子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