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腊月初九,坐落于鲁东省东边临海城市的一个不靠海的农村,在腊月这个寒风肆虐大雪纷飞的时节,宋立典一家早早的从暖和的炕上爬起,顶着年末的寒风,下面条煮鸡蛋。在宋立典唯一的儿子的被窝子里,睁着眼睛一个人发呆。宋召华心里正七上八下的,今天可是他的婚礼。
说是婚礼,在九十年代的农村,婚礼无非就是个狗长犄角闹羊式儿的胡乱称号罢了。同村的宋立明家比他早结婚几个月,婚礼也就是找了几个亲戚朋友借了几辆三八大杠,车子前面用线略显精致的绑上了几个红花,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和新郎一起,骑着自行车揣着香烟红包去新娘子的村子接亲。在婚礼之前,双方父母就早早的商量好了嫁妆和彩礼,男方体面一点的,会给女方买上三金,金项链、金手镯、金耳环。可不能小看这三金,从村子到县城骑自行车就得两个多小时,县里也就一家金店。九十年代,万元户也不是那么的多,能够花一千到两千块给新娘子买上让她足够体面的三金,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三金?”宋召华脑子里带着讥讽的念叨着。
和宋立明家一样,宋立典家也是属于日子过得并不太舒服的人家。自己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小时候,自己家里按照村里大队的分配,一口人一亩三分地,加上两个姐姐,一家子分得到七亩口粮地。在宋召华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半夜被父母从炕上拽起来扛着锄头跟着两个姐姐一起下地干活。一家人也算是任劳任怨都为这个家做了不少事情。可是从前年,二姐在大姐嫁给刘家疃村一年后,也嫁给了张村的一户人家,家里分的地就少了将近三亩,而且少了两个劳动力,这让宋召华和父母一下子慌了神。虽说两个姐姐都是女人,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宋庄,没有女人不下地,甚至女人做起伙计来,有时候连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赶不上。宋立典就这样带着老婆儿子操持着剩下的口粮地,节衣缩食日子也过得去,就是剩不下什么钱罢了。加上父亲宋立典和母亲都是喜欢抽烟喝酒的人,家里除去日常的生活花销,还要增加一笔额外的烟酒钱,这就更加让本就紧巴巴的日子过得更不如人意了。
二姐嫁的男人是当兵退伍回来的,那个时候,当兵在农村人心目中可以说是比读书还要有出息的事情了。宋召华也想着去当兵,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在大队党委里的叔叔总是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参军。宋召华心里酸酸的,每次看到自己那个年轻精神的姐夫,总是会觉得自己有些什么遗憾。
其实嫁给一个退伍军人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嫁的好的了,可是偏偏宋立典老两口没有那个运气,女儿嫁的这个退伍军人,一没本事二没关系。同批次退伍回家的战友们,有的进了地方政府坐起了办公室,舒舒服服的过着日子;有的通过关系打点,做上了小买卖,在县城里有了自己的产业。唯独这个名叫张军的男人,没什么关系又不想动脑子,退伍之后选择了在家务农,也算是和宋召华家门当户对吧。
“召华,下炕穿衣服来,今日你结婚,快起来洗洗脸穿上衣裳,来客人来快点。”宋召华的母亲朱秀兰在唯一的儿子的婚礼上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阔气了一把。从供销社买来了精细面粉,擀了四挂白面面条,韭菜鸡蛋打卤,还往里面切了一小块精肉。这是小村子的习俗,结婚早上下一碗喜面,分给街坊四邻吃。一来是让街坊们都知道,自家在操办婚礼,这另一方面,自然就是讨个好彩头,让自己家里以后和和美美的,子孙满堂。
穿上从青市市里买来的西装,红色的新袜子,红色的腰绳,红丝毛衣,崭新的皮鞋。宋召华拿着家里唯一的一个小镜子,仔仔细细观摩自己的样子。西服有点大,不过还好,因为以后还要穿,等什么逢年过节出门走亲戚,穿出去多体面。毛衣是V字领,说真的在腊月穿着V字领确确实实会感到寒风像怀里灌。没办法,村子里的老人说了,结婚穿的有棱有角方方正正的才精神。
宋召华观赏完了自己身上的这一身衣服,镜子向上调整,看着自己的发型。那是那个时候最火的三七分,每个年轻的小伙子,有钱的买头油,没钱的只能吐俩口唾沫,使劲的往头上抹,看上去油光闪闪的,才精神!
收拾完自己的一身,村子里的好兄弟们也来了,在这个时候,往常不着调的兄弟几个都穿上了自己最为体面的衣服,没有补丁,干干净净。分喜面、喜蛋、喜糖、喜烟、喜茶,往街上的草垛和树上贴上红纸,小村子以宋召华的家为中心,随着太阳的升起,焕发出一种很陌生的气息。
‘当~当~’,家里的老钟表响了几声,上午八点了,也就是朱秀兰提前找人算过的吉时。宋召华在一屋子长辈的夸赞声和兄弟们的拥簇之下,上了成立表兄借来的大巴车。大巴车是表兄的小舅子用来接送工厂员工用的。贴上大大的喜字,绑上大红花,大巴车连鸣笛的时候都像是抬高了腔调,风风光光的拉着满车的人去了毛庄。
“新娘子,开门呀,有红包。。。”“是呀是呀,开门吧!”“你们先唱首歌,我们就开门”“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宋召华满脸堆满笑意,大声的唱着当下最火的流行歌曲《水手》,他不胆怯,因为在村子里,他是他们这个年龄段唱歌最好听的后生了。
门缓缓打开,新郎伴郎一股脑地涌进屋子,新娘家的炕上铺上了一层层的喜被,整个屋子都是大红色的。新娘刘二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握着一把大红花,微笑着看着新郎家的一大帮子人。
屋内,是刘二姐的姐姐和弟弟。
刘二姐家境很不错,父母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在刘二姐小的时候,母亲王娥就是生产队里面的生产好手,面板上的功夫更是做的出神入化。蒸的大馒头、做的大画卷都收获了队里的一致好评。刘二姐结婚用的所有能用到的面点,都是王娥一手做出来的,用的还是县城里面买的上好的白面。刘二姐的父亲,是村里面生产队的副队长,管着几十号人和队里面两头大黄牛。每天早上天蒙蒙亮,父亲刘万就在村口敲锣,召集队里的人去地里面劳动。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寒,这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好像不会累一样,每天睡得晚起得早,活像他自己养的那两头老黄牛。用母亲王娥的话说,“你爹是一辈子的劳碌命了!”
刘二姐和宋召华对视一眼,就立马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了,他们从认识到结婚,还没见过几次。刘二姐已经27岁了,在农村已经完完全全算是一个大龄剩女了,母亲王娥整天让女儿相亲,可刘二姐不知道是眼光独到还是就是跟母亲怄气的缘故,就是看不上。到了没辙的时候,母亲王娥松口了,说“不管什么人家了,差不多就行”
这才能给宋召华一个机会,两个人见了面,没想到刘二姐一改往日的眼光,竟然是同意了嫁给面前这个男人。这可让母亲王娥又气又高兴,生气的是那么多条件好的你看不上,看上了一个穷小子。高兴的是,自己的二女儿,终于嫁出去了,不用当老闺女了。
毛庄德高望重的老祖宗早早就在门外站定了,大声说道“新人准备敬茶拜父母!”
刘二姐被毛手毛脚不知所措的宋召华扶着下了炕,穿上同样从青市花60块钱买的小皮鞋,踉踉跄跄的跟着自己的丈夫来到了大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宋召华端着红色茶碗,向自己的岳父岳母深深鞠躬,怯声怯气说到“爸,妈,喝茶!”
宋召华知道,这一刻,他长大了,他有家了,他有老婆,还会有孩子,会挣很多钱,想打工,想买很多好东西,想。。。。。。他有些恍惚,自己结婚了?迷迷糊糊的不知所措。一个人呆呆想着。。。。。。
“想什么呢?带着媳妇儿回家呀!”伴郎不知道是谁推了宋召华一把,让他险些一个踉跄摔倒,也把他一下子从恍惚拉回到现实。对啊,该带着我的媳妇儿,回家了。
宋召华低头向左边的新媳妇儿刘二姐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