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苍龙镇时,天色已黑,芜央不得不放慢速度,跟在金石身旁。他们身侧的河谷平原幅员辽阔,土质肥沃,苍龙镇因此成为大华国供给粮食的重要地区之一。金石睁着夜眼,见地里全是些大叶弯茎的作物,不像是谷物。
“地里种得什么?”金石随口闲聊。
“看不清。”
芜央回答完,金石才想起来夜盲症的事,转而问道:“你上次来苍龙镇做什么?”
“还能干嘛,跑差事呗。不过,那趟差事很奇怪,护送一名贡生去苍龙镇当镇长。”
“这未免太大材小用了,想必是被降职处分了吧。”金石感叹读书人的呕心沥血,朝堂的只言片语便可轻易消弭。
“怪就怪在这,降职处分为什么还要派人护送?”
是啊,金石颔首回问:“为什么派白泽府,而不是守备府护送?”
“因为要顺路解决在苍龙镇偷淫妇女的白猿精。”然后,芜央得意地讲述,他和队友追着那群恶猿整整一晚,直追到那片阔叶林,经过恶斗,将近百只恶猿杀个干净的事情,“山上的木屋就是那群白猿精留下的。”他补充道。
“全杀了?”金石惊叹。
“白猿性劣,以绝后患。”不过,芜央也被一只装死的白猿偷袭,长枪刺入下腹,血流不止。幸好下山时,遇到赶来的谷木其和谷医生,得已及时救治。这些话,芜央没有向金石说出口。
奸淫妇女死有余辜,可灭族太过残忍,虽然这样想,金石却忍住没说,转而问:“那谷什么来着,岂不是知道木屋的位置?”
“谷木其?他不知道。我是下山时遇到的他,也没提过木屋的事情。”
“哦,”金石放心了,继续问:“谷木其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他说自己本来要调任艮农司的,这次奉恩师之命去苍龙镇搞耕种改革。”
“耕种改革?”
芜央颔首,盯着金石说道:“他和你有点像,爱看书,絮叨个没完,把人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我絮叨吗?”金石皱眉问,“再说了,你那暴脾气,谁敢絮叨?”
芜央刚想瞪眼,转念一想,如果发脾气,岂不是让金石说中了,于是只冷哼一声。
初夏的夜晚,虫鸣稀疏,马蹄声听起来格外响亮,竟有些瘆人。金石继续找话,“给我讲讲谷木其的改革呗。”
芜央不说话。
“哎,讲讲呗。”金石知道他生气了,语气半央求半讨好。
“我记不住了。”芜央懒得理他,抬头看着繁密的星空。
“喏,给你这个。”金石扔过来一个苹果。
“哪里来的。”早就没了苹果的芜央,有些吃惊,见金石笑而不语,便毫不客气地啃起来。嘿,味道不错,那就给他讲讲吧。芜央略作思考,讲道:谷木其大概是将土地收归镇上统一管理,安排镇民统一劳动,每年按照价格调整所耕种的农作物,售卖后按照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的方式分配。至于如何轮换耕种养地,如何计量考核等细节,他是一个字也没听不进去,只能记住这些。
“听起来蛮不错,我觉得他是个人才。”
“夸夸其谈的读书人。”芜央不屑,暗自心想,改革这种事,触及利益太多,要用雷霆手段。
俩人闲聊至此,已跨过小河石桥,来到镇口的广场,连片的房屋被三条石子街道隔开,成扇形围着广场,村里有狗叫声传来,只是不见一个人影。
广场上,几辆破旧木制农车,歪斜的堆在一个石磨旁,地上似乎还有些不经意散落的稻谷。虽然月光明亮,但芜央离开火光依旧看不清楚。磨盘上,一片摇晃的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看去,孤零零的老槐树上正吊着一个人。待金石高举火把靠近时,他才看清是满脸血污的谷木其。
谷木其双手被绑,衣服被抽打得破败不堪,他双眼紧闭貌似昏死,瘦弱的身体随风飘荡。
芜央砍断绳索,放下他,金石忙给他喂水。半晌,谷木其缓缓睁眼,见到眼前的芜央,哼唧着哭起来。
芜央扶着他靠树,拍着肩膀安慰:“别哭,告诉我,谁把你打成这样。”
谷木其好不容易平复情绪,带着哭腔说:“芜大侠,救我啊。”接连而来地咳嗽,让他嘴里吐出一颗牙齿,结果又哼唧着哭起来。
哭声惹得芜央十分烦躁,可谷木其着实可怜,又只好生硬地拍拍他:“别急,慢慢说。”
金石赶紧递水,让他再喝点,谷木其磨蹭半天,才断断续续讲个大概。半年前,镇上来了四位姓段的兄弟传教,他们很快和原来村里的大户搅和在一起。他们利用传教的机会四处造谣,污蔑谷木其贪污粮款。谷木其的叔叔,谷医生气不过,找段家兄弟理论,结果被段老大当场打死。谷木其跑去报官,被段家兄弟抓了回来,还污蔑谷木其要找官兵镇压百姓。于是,镇民把谷木其吊在树上,连打了两天,幸好芜央来了,要不然,他怕是活不成了。
芜央还想再问,一阵杂乱脚步传来,有人大喊:“谷木其跑了,大家操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