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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往年李元文忠实贯彻古老爷的治家方略,今年却小有变化。对二十一里堡的欠租催得过勤过紧,三天两头的往二十一里跑,从秋后到河结冰上冻就没住脚。李大管家催租,不像讨小钱似的挨家挨户敲门,而是找德旺要账。村子尽管不大也是百十户人家,德旺,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一辆半新不久的日本富士牌自行车,停在村公所门外,车梁上系着四角绣着云形花纹,中间绣着“古”字的马搭子。甭问,李元文又来了。欠租的人家看见了却跟没看见一样,有德旺爷兜着搪着,该干嘛的还照旧干嘛。

功夫不大,德旺将李元文送出来了,看样子又搪住了大管家,大管家也没怎么难为德旺。

德旺应付催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有一套完整招数,通常三言两语就把东家打发来的人应付走。李元文是大管家须格外照应,所谓格外照应也就是格外多些废话。见李元文将账本塞进马褡子收拾着自行车,德旺的嘴自然不能闲着,“有了这辆车子当脚力,你老省腿省脚省鞋袜,可省大发了。”

李元文得意洋洋地显摆道:“这是人家小岛先生的赏赐,要不天津卫的洋学生怎么去东洋留学呢,人家不光有这么好的脚力,日本国开化的玩意儿海了去了。”

一提小日本勾起德旺心里那块心病,借机探询李元文:“你说小日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单说仁丹那玩艺儿,那么大的小纸包,卖不了毛儿八七的,满世界画那么多招牌,费那么多笔墨颜料人头花消,这不犯山药豆子吗?”

李元文狗屁不知,他根本闹不请德旺提的问题是怎么回事,便说:“你少操那份闲心,年关眼瞅着就到了,这点租子再罚我跑腿,我可就不客气了。”他的话并不严厉,跟说着玩儿似的,德旺知道他心里长草忙着走,故意拖延他,“你老常来几回,省得村里的人们想得慌啊。”

李元文却不跟他耽误功夫,“甭废话了,我还有要紧事。”说着骑上车子朝村子北头蹬去。

德旺伸长脖子目送着,心里涌起不详的念头……

李元文径直来到煎饼秃新宅,用车轮顶开院门,象进自家门一样随便,返身一只脚将门踹上。在院子当中立好车子,从马褡子里提出用细麻绳系着的一块猪肉,又从放账本的那头取出用道林纸包的一块布料。

花筱翠在外屋正从水缸里舀水泡豆子,李元文不动声响地进了门,信手将肉丢在灶台上,回身关门上栓。花筱翠见状,急忙扔下水瓢抢身去开门,“灶台倒烟,呛人呢!”

李元文拦住花筱翠,身子依在门上抖落开花布,“大冷的天有点烟碍着嘛事了,不怕冻着。看看这块花布配你不?”花筱翠心里一阵忐忑,“不不,非亲非故的,总让管家破费,俺实在过意不去呢!”

李元文把花布给花筱翠披在身上,强行拉到里屋。又从怀里掏出一面喜鹊登梅的小镜子让她照,“你照照,这要是做件小褂套上,活活气死天津卫的那些名角大牌!那些名角算个嘛,你才是七仙女下凡。”

花筱翠越发觉得事态严重,急忙挣脱着,“大管家千万别这么说,俺一个落魄之人,受不起你老有头脸的人这么抬举。”

李元文色胆壮着嘛也不顾,猛地将花筱翠死死搂在怀里,“不,你不是凡人,你不是煎饼秃的媳妇,那孩子更不是你生的,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花筱翠挣扎着,“管家千万别这样,别这样……失了你老的身份。”

李元文紧搂着花筱翠死活不放,“老天爷有眼,从天上把你降到我的怀里,怎么说失我身份呢,这是我的福份!”

花筱翠挣脱不开变了脸,压低声音正色道:“李大管家!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干这么不庄重的勾当,难道就不怕乡亲们说不中听的话?”

李元文的脸皮比驴皮还厚,不但不知耻,反而一把扯下窗帘,“乡亲们,那些佃户?那些穷鬼?过来,你隔着柴禾墙头朝外瞅瞅?”

花筱翠不由自主真的朝窗外望去,尽管有秫桔围着柴禾墙,透过缝隙仍然依稀可见村落景象。只见村妇们正将玩耍的孩子拉进院子,关门,关门,关门。一个看不清是谁家的男人,挑着水梢去河边挑水,走着走着望了一眼煎饼秃的宅子,竟然跟望见鬼宅似的拨头回去了。整个村子像流行了瘟疫,望见的人全是一派惶恐。再看李元文今天的举动,不像往常没话搭理话,说点痒痒话就走的样子。李元文三天两头来没话搭理话,他到底要干嘛花筱翠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碍着面子假装不知道,不随着李元文的话头领会。李元文今天的架势,是要揭开帘子捅破窗户纸。花筱翠心里一阵哆嗦,唉,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花筱翠心里这么一打愣,李元文看个明白,愈发地得意。松开花筱翠梳理着大背头,慢条斯里地说:“你不是本地人,不知本地人的秉性。这儿的人,自古崇文尚武,什么事都敢为天下先,闹义和团,大人小孩男女老少,人人都敢杀洋人反朝廷。真正叫不怕天塌地陷,嘿嘿,唯独惧怕一样……”花筱翠随声问道:“那样?”李元文扑将下来,将花筱翠按倒在床,压低声音道:“这样……唯有这事,别说你有情我有意,就算是出了人命官司,谁也不敢看,谁也不敢问,谁也不敢说!”花筱翠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谁跟你有情有义?松开我!”李元文一件件扒着花筱翠的衣服,“你会跟我有情有义的……别动……立马就会有情有义了……”

趁人家煎饼秃不在家,三天两头踢破门槛子往人家屋里钻,李元文按得嘛心傻子也明白。今天,又扎进人家屋里半晌没出来,孤男寡女到底干嘛了?用不着揭开房盖儿明瞧,村里人心知肚明。可是,这事不许说,说了就挨巴掌。

德旺一巴掌掴在小德子脸上,“再说,我抠出你眼珠子,打歪你的嘴!”小德子强辩着:“凭嘛欺负人家煎饼秃……”德旺急得直跺脚:“还说!”小德子不服气的闭上嘴,蹲在墙根喘粗气。

李元文把本地的风土人情咂摸透了,这里的人们如他所说,不怕天塌地陷就怕跟奸情案子有染,德旺这样的耿直汉子也不例外。说来也不足为奇,想啊,世上有多少奸情会出在穷人身上?饱暖才会思淫乐。凡是锅里吃锅里屙、炝烟扒灰、偷小叔子、睡后姨娘的,那件不是有钱有势有头有脸的家主。当奴才的不敢在宅院里觅食,有贼心也没那贼胆。甭说向主子下手,染指了哪个下人丫鬟,闹腾起来也够喝一壶的。轻者摘了鸟食罐儿,重了打断狗腿还得交官治罪。所以,像李元文这样的,只能靠着主子的淫威欺男霸女打野食。他瞄上花筱翠并能够得手,完全仗着古宅这杆大旗有恃无恐。平民百姓谁敢议论、评判、干预,就是败坏古宅的名声。俗话说打狗看主家,丢人现眼的事满世界张扬,这不是明摆着往古老爷脸上抹稀屎吗!

奴才狗窃鼠偷欺辱良家女子,天下的主子向来睁只眼闭只眼,沾点黎民百姓的便宜算个嘛了?再说,母狗不愿意公狗上不去,女子不勾搭人家,怎么偏偏上了你家的炕席,钻了你的被窝!所以,这事还没办法打官司,男女之事说不清,说清了也是寒碜。上吊抹脖子投河跳井死了,也洗不清遭受的耻辱。不死,那叫没皮没脸天生贱货,一辈子离不开唾沫星子洗脸。庄户人遇到这种事必须躲得远远的不能粘,粘上就惹麻烦,惹出麻烦就缺德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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