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群走过面前,我们的那匹湿漉漉的,鼻孔张大着喘气,骑师轻轻拍打着它。
“可怜的马儿,”我的妻子说。“我们只不过下下注罢了。”
我们注视着它们在面前经过,又喝了一杯香槟,然后那赢金的牌价亮出来了:85。这意味着押十法郎能拿到八十五法郎。
“人家准是在最后关头押下了一大笔钱〔1〕,”我说。
但是我们赢了不少钱,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大笔钱了,这时我们有了春天,也有了钱。我想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像这样的一天,如果你把赢来的钱分成四份,每人花四分之一,还可以留下一半作为今后看赛马的本钱。我把这笔本钱悄悄藏起来,不同其他的钱相混。
那年在这以后我们有次旅行归来,又有一天在一家赛马场遇上了好运气,于是在回家途中在普律尼埃饭店前停下,观看了橱窗里明码标价的所有美馐佳肴以后,走进去在吧台前坐下。我们要了牡蛎和墨西哥螃蟹,加上两杯桑塞尔葡萄酒。我们在黑暗中穿过蒂伊勒里公园〔2〕走回去,停下步来,越过骑兵竞技场拱门眺望这黑沉沉的花园,以及这一片憧憧黑影后面的协和广场的灯火,再过去是两长列逐渐升高的灯火直达凯旋门。接着我们回头向卢浮宫的暗处看去,我说,“你真的认为这三座拱门是成一直线的吗?这两座跟米兰的塞米昂纳拱门?”
“我不知道,塔迪。人家这么说来着,那他们是应该知道的。你可记得我们当初在雪地里登山,最后到达圣伯纳山隘〔3〕的意大利那一边,进入了春天,你跟钦克〔4〕和我一整天就在这春光里下山到了奥俄斯泰城?”
“钦克把这称作‘穿了上街的鞋子翻过圣伯纳山口’。还记得你的鞋子吗?”
“我可怜的鞋子。你可记得我们在美术馆旁的比菲咖啡馆吃什锦水果杯,吃盛在加有冰块的大玻璃罐里兑上卡普里白葡萄酒的新鲜桃子和野草莓吗?”
“正是在那时候使我琢磨起那三座拱门来。”
“我记得塞米昂纳拱门。它就像这座拱门。”
“你可记得在艾格尔〔5〕的那家客栈,那天我在钓鱼,你和钦克一起坐在花园里看书?”
“记得,塔迪。”
我记得那河面很窄、河水灰暗而且有大量雪水的罗讷河,河的两岸都有一条可以捕鳟鱼的溪流,施托卡普河和罗讷支流。那天施托卡普河河水实在清澈,而罗讷河的那条支流仍然是黑黝黝的。
“你还记得正当七叶树开花的时候,我怎样竭力想回忆起我想是吉姆·甘布尔〔6〕给我讲过的那个关于紫藤花的故事,可我却始终记不起来了?”
“我记得,塔迪,而你跟钦克两人总是讲到要怎样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把它们写下来,要表达得恰到好处而不用描绘。我什么都记得。有时他对,有时是你对。我还记得你们争论的灯光、结构和外形等具体情况。”
此刻我们已经穿过卢浮宫,走出院门,来到了外面的街对面,倚着石栏站在桥上,俯视桥下的流水。
“我们三个人什么事情都要争论一番,总是争论具体问题,我们还互相开玩笑。我们在整个旅途中干过的一切,说过的一切,我全都记得,”哈德莉说。“我记得清清楚楚。什么都记得。你跟钦克两人讲话的时候,总是包括我在内。可不像在斯泰因小姐家里只是一个做妻子的。”
“但愿我能记起紫藤花那个故事。”
“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葡萄树,塔迪。”
“你可记得我从艾格尔带回那个休假小木屋的葡萄酒吗?人家在客栈里卖给我们的。他们说这酒应该就着鳟鱼一起喝。我们把酒用《洛桑日报》包了带回家,我记得。”
“西昂〔7〕葡萄酒甚至更好。你还记得我们回到休假小木屋之后,甘吉斯韦施太太做奶汁鳟鱼来着?那可真是妙极的鳟鱼,塔迪,我们在外面门廊上一面喝西昂酒,一面吃鳟鱼,山坡从下面一路下削,我们能眺望日内瓦湖,隔湖望见积雪覆盖到半山腰的南高峰,望见罗讷河流入那湖的河口附近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