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不笨也不蠢,她在五岁那年就开始怀疑。
这个怀疑让她时常贴着壁角偷听大人的谈话,但五岁、六岁或七八岁的孩子,在窃听这件事上不够熟练,经常被抓到,被抓到的下场通常是被关到漆黑的厕所,一个人独自待上几个小时,但她从不哭,只是咬紧牙关,静静等待厕所门打开。
可当门打开,母亲发觉她脸上没有恐惧或泪痕,第一个反应是巴掌甩过来,咬牙切齿的说:“阴沉的孩子,你绝对是巫婆投胎的。”
她阴沉吗?她不知道,但长期被这样灌输,她渐渐相信自己是个阴沉的女子。
“妈,够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姐姐?难道你把姐姐打死了,我就不生病了吗?”龚幼琳大叫一声,用力扯掉点滴,快步站到两人中间,用背护着她,怒吼母亲。
“我……我都是为了你……”汪嘉仪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一向乖巧听话的幼琳,怎么会对她大吼?
“对,都是为了我,为了我,打压姐姐;为了我,欺负姐姐,我真不明白,都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以偏心偏得这么过份……
“妈,你从来不知道,我好骄傲有这个姐姐,我是多么崇拜她,如果可以,我真想对同学炫耀说,瞧,那个全校第一名的龚亦昕就是我的姐姐;哈,我姐姐又拿到演讲冠军,你看你看,那个站在司令台上的漂亮司仪就是我的姐姐……
“可是你这样对待她,那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她怎么可能不因此讨厌我?怎么可能愿意理我?多少回,我想对她示好,可她连看都不想看我,我甚至觉得姐姐在恨我。
“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偏心,为什么不疼姐姐?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这样子的妈妈。”她哭嚷着。
这些话,幼琳从没讲过,但她的感觉是对的,自己的确恨她,恨这个妹妹。
“幼琳,妈妈那么疼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汪嘉仪因女儿的话而感到受伤。
“是啊,你好疼我、爸爸好宠我,我是你们的小公主,那姐姐呢?为什么爸爸对妈妈的过份可以视而不见?为什么妈妈对姐姐的欺负像是理所当然?她明明比我优秀、比我好。
“你们的偏心,让我失去可以像爸妈一样宠我的姐姐,我以前好想要姐姐教我国语、数学;好想在成绩烂到底的时候,让姐姐抱在怀里安慰……我从来不想把姐姐当竞争对手,可是你们这样……你们这样……”龚幼琳说不下去了,她捣着脸低头痛哭。
龚亦昕叹气。看来,她得提早搬家了。
抽出两张卫生纸递给幼琳,这是她从未表现过的温柔。
“姐姐。”龚幼琳低唤她一声。
“乖,你先躺回床上,不要激动。”
她亲切慈爱的口吻让龚幼琳惊讶,乖乖照做。
龚亦昕没理会一旁啜泣不已的汪嘉仪,按了对讲机,请护理站送来新的点滴,亲自帮妹妹打针,和护士共同处理好一片混乱,接着她坐到床沿,不顾母亲满面怨慰,轻声对妹妹说话。
“你可爱、善良,在你眼里,天底下的人都是美好的,你是天生的公主,你像天使,人人都乐于和你亲近,所以爸妈宠你,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毋庸置疑。至于你质疑,为什么爸爸对妈妈伤害我的状况视而不见……”
她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因为我是爸爸的错误,是他对妈妈的亏欠,倘若我不存在,或许爸爸不会这么辛苦,但我存在了,并且光明正大地活着,让这对多年的夫妻既痛苦又矛盾。”
“姐,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龚亦昕转头瞥一眼汪嘉仪。母亲满脸的惊愕让她感到一丝报复成功的快意,母亲从没想过这个答案早在若干年前,她就已经心知肚明。
她并没有回答幼琳,却开启另一个话题。
“你不要怪妈妈,我的优秀对妈妈而言是一种惩罚,除了透过打骂,她无法宣泄满心怨恨。”
这些年,她们这对母女互相虐待着,她故意用优秀赢得父亲的注目与赞许,父亲虽不敢在家里光明正大的嘉勉自己,却在外头大方向人介绍她——龚亦昕,未来的心脏外科权威,她是我龚席睿最骄傲的女儿。
这些话第一次传到母亲耳里时,她回到家后,母亲失控地怒掴她一巴掌,那红痕在她隔天到医院时,仍然未褪。
她明白母亲为何失控。
她曾经签下切结书,允诺到父亲医院工作绝不透露自己的身份,父亲知道此事后,和母亲争执,那是第一次,父亲为她挺身而出。
她经常想,若是再拚命一点、再进步两分,让众人看见她更多、更好的成绩。她便报复了从小到大苛待自己的母亲。
看,出生卑贱的歌女竟生出这般优秀的女儿,而高高在上的音乐教授,也不过培养出一只好看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