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啦!”范妈妈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国小同学,就是家里开葬仪社的那个女孩子,她父亲过世了,就这几天的事,奇怪……她叫什么名字呢?”
“国小同学?”范柏青要将时光倒回到十几年前,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你小时候还经常跑到她家玩,怎么讲都讲不听,后来不是听说她父母离婚了,她跟着她妈妈搬到台中还是南投什么的。”
“啊——”范柏青大叫一声。“柳云云!”
“对、对,我就记得那女孩子的名字挺秀气……”范妈妈也记起来了。“可怜喔,她母亲改嫁,想说回来投靠父亲,结果父亲又那么早走……”
范妈妈是包打听,邻里间的八卦没有一样能逃过她的‘法耳’。
“她搬回来了?”范柏青低喃着,胸口浮现一股奇异的情感,像有根羽毛轻轻地挠着他的末梢神经,麻麻热热的气瞬间自脚底窜了上来。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接那间葬仪社,要真是这样,以后恐怕很难嫁出去了。”
“我听说啊,他们那种工作经常去事故现场收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在殡仪馆过夜,帮遗体化妆……想想还真可怕。”范妈妈继续说着和邻居讨论的内容。
“我去看看她。”范柏青将手擦干,急忙往外走。
“喂、喂!人家家里办丧事,你去做什么——”范妈妈在他后头喊着却追不上范柏青的大步伐。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柳云云了,实际上,他是国小五年级的时候才分到跟她同一班,两人同学的时间也就只有国小的最后两年,之后,就如母亲所说的,她跟着母亲搬到台中,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小时候,他很喜欢她。
范柏青笑了笑,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还记得开学的第一天,他站在黑板前自我介绍,讲得口沫横飞,一点也不怕生,主要是他在学校太出风头了,大半的同学跟老师都认识他,自我介绍完,所有人给他热烈的掌声,不过,他却独独注意到坐在窗边,望向窗外,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柳云云。
他指向绑着公主头,发色乌黑油亮,皮肤白皙的柳云云,问老师能不能坐在她旁边的座位。
此后,‘羞羞脸,范柏青爱柳云云’的嬉闹玩笑就没停过,而他也从来没有反驳过。
柳云云根本不搭理他,基本上都是他死不要脸地缠着她,还不时在放学时跟她老爸装熟,在她家鬼混,没想到柳伯伯已经过世了……
这些已经离他好遥远的记忆,此刻再次被唤起,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他最喜欢看她从面无表情到嘴角很难控制不微微上扬,然后又因为被他逗笑而露出懊恼的神情,那是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他们俩从来都没熟络过,她却神奇地在他脑中存留着鲜明的印象。
范柏青穿着合身的黑色T恤,衣服上披缀着金属炼条,底下是件刷白服贴着修长腿部线条的牛仔裤,戴着鸭舌帽,晃到柳云云家门口。
她家大门上方挂着已经略微褪色的招牌,写着安心礼仪公司‘,左边是棺木行,右边隔两间是金香铺,全是她的亲戚开的,据说她有个叔公还精通紫微斗数,在命理界的辈分很高。这样不知算不算家族企业?
午后,阳光晒得柏油路热滚滚,街上车辆稀少,他站在门口往里探,屋内昏暗暗的,有个身影坐在椅子上,长发,他看不清楚,往前走几步,踏进阳光照不到的匡内。
坐在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突然间,身体摇晃了下,似乎就要倒下,范柏青一个箭步冲过去,在那人倒下的一瞬间接住了她。
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范柏青?”
不会吧?!背着光她也能认出来?
范柏青坐在医院急诊室里,注视着病床上那张苍白幼细的脸,搜寻记忆中当时只有十一、二岁的柳云云。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眼神总是透着早熟的沉稳,个性很文静,如果他没去闹她,她可以坐在位子上一整天不跟任何人交谈,不像其他女同学下管是倒垃圾、提便当、上福利社,就连上个厕所也要成群结伴。
后来,他才明白班上的同学都被父母叮咛过不要接近她,因为她家是开葬仪社的,怕小孩子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范柏青用手指缠绕着柳云云直顺乌黑的长发,这发型倒是一点都没变,只是褪去了童稚,出落得更秀气标致。脸还是瓜子脸,细细的眉,尖尖的下巴,皮肤白净清透,小巧的鼻梁、紧抿的唇办,就像小时候不肯理他时的模样。
唯一多出来的是眼下淡淡泛青的睡眠不足痕迹。
十五年有了吧!他们中间跳过去的岁月,一转眼,他从淘气的小男孩变成还是静不下来爱玩的男人,她呢?变了吗?
在经历成人世界的不够完美,童年的记忆在此刻像颗纯净无瑕的宝石,显得特别耀眼珍贵。
“唔……”床上清秀的人儿动了动,醒过来,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源。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范柏青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