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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把视线从路旁移到了我的身上,“你们知道我会派人跟踪,便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地方上演了换人的戏码。”
眼前那对漆黑的眸子突然幽深婉转起来,清洌的目光直刺我心,“要是我没有亲自赶来,你们这出戏肯定骗过了我的手下。”
是的,我万万没有料想到,身受两处剑伤鲜血淋漓的君洛北竟然会连夜赶赴到城门口来。
“你扮成的老妈子刚下马车,我就认出你了。……不管你如何改变,……你的身影总是,……放在我心头的。”
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巨石压着的喉咙下一字一字挤出来的,用尽了主人全部的力气。
“难道……就因为我的灵魂住进了莫思攸的身体,就得一辈子扮作莫思攸呆在你身边吗?”我艰难地问道,声音竟如眼前人一般沙哑。
“其实,不用一辈子的。”他的眸子润了几分,盯着我的视线沉重不堪,“四年,我原想的四年就好。你离开我了四年,上天竟然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以丈夫的身份重新补偿你另一个四年。也算,……弥补了我四年前的过错。”
我突然觉得有什么种子落在心里,萌出了它的第一片叶子。
后来,我才明白。
那颗种子叫注定,长出的叶子叫错误,开出叫做纠葛的花,结出的果子好看无比,却是一尝就涩口,叫做孽缘。
“只是没想到,你在他找上门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离开。你甚至忘记了你承诺过的——陪我在母后面前演两月的戏。如今……戏还没演完,你就急切地离开了,你让我怎么对母后交代?”
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然堵得慌,太后的身影浮现在了眼前。斑白的头发,中秋圆月之下,纳进沧桑的双眼慈爱地望着我,为我细细讲述我所不知道的君洛北的过往。不管地位如何高贵尊荣,在那个明亮如镜的湖边,拉着我手的老人只是一位普通平凡的母亲,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能有个美满的婚姻和家庭。
她的生命之烛,已经燃到了尽头,如今我这么决绝的离开,是不是在那点本已明灭不定的火星上,狠狠地吹上了一口。无疑的,我加快了那片黑暗的来临。……也带走了眼前这个男人最后的一点光明。
“如今看来,我怎么做都是留不住你了。” 憔悴却依然精致的五官,眉眼之间充满了秋的惆怅冬的落寞,“其实我何尝不明白,没有心的人……留住了也是无用的。”
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我一时语塞,忪怔地望着他。
“跟我回去吧,等到母后去见父皇的时候,我一定放你离宫。”幽远的眸子里隐忍着恳求和悲伤,“母后她……怕是也撑不了几天了,在她临去的时候,她一定想看到她第一个孙子的母亲。”
此时此刻,面对那道白影,我找不到理由来拒绝。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可怜眼前这个男人的一片孝心。皇权至高,可高处不胜寒,金銮殿上的龙椅一坐,万人之上,只留寂寞。
“好吧。”我终究是点头了。
他的眉羽慢慢舒展开来,眼睛里有着微微的潮意,嘴角轻扬,他想对我笑,却是一声闷咳,咯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刺目的红,再一次在他的白衫上开出鲜艳的花。
我这才想起他的两处伤口,一夜奔波,天气寒凉,恐是雪上加霜了。心里的内疚像是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地剧烈沸腾起来。
“赶紧回宫吧。”有些逃避似的,我的眼睛躲开那朵鲜艳的红花,转身朝着城门走去。
兰朝历109年初冬,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细细碎碎,飘飘扬扬地下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莹白。
我陪伴了老太后一个月,她终究还是在这场冬雪之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