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收到了守中的家书。
三个多月来不见只言片语,不单徐府,便是沈夫人与白甲老母妻子皆牵挂不已。尤其沈夫人再得鳞儿,心中添了欢喜,又涨忧愁。
此次的信稍许长些。
守中在心中问候了长辈,又得知春试推迟,便说天下不甚太平,请老夫人叫人去接四叔归来,照顾家中。问到七郎,看他是否在家中帮着管理家事,嘱咐靖哥儿不得惫懒,习文练武,不可一日耽搁。末了照旧是自己无事,安好。
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徐夫人脸上稍安,憔悴的脸上些许露出笑意。
老夫人叹道:“你瞧,跟他阿爷一般,上了战场,全然不顾家中如何记挂!我是惯了,你们也得慢慢学着习惯。”
徐夫人点头称是,又安慰了一番容娘,叫她安心。
这些日子容娘的消瘦两位夫人看在眼中,只当容娘记挂守中,却全然不知,容娘的一颗心,上头沉沉的压了好几颗大石,沉重得竟似要坠落一般。
容娘回到屋中,急急地打开信纸来看。她需要他的力量,需要看到他的字,他的话语!这么些年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堪这重压,再没有他的一丝信息,便似要撑不过去了一般!
春雨在一旁替娘子欢喜。她喜滋滋地斟了一盏茶,便歪头看她家娘子读信。
但见容娘子紧蹙的眉渐渐松开,眼中湿气弥漫,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无声地从粉腮上滑落。
春雨吃了一吓,忙问道:“娘子,怎的哭了。郎君有信,该当欢喜才是?”
容娘摇了摇头,手将信纸紧紧的压在胸口,心中一层欢喜一层愁绪,一层心悸一层思念,一层苦辣一层酸甜,翻转潮涌。万般滋味如千层糕一般,层层叠加,渗透,蔓延。酸里面透着甜,苦里面亦泛着甜。
“……此间战事已了,将应上命回绍兴府交接,转赴合肥。心事能全,甚喜。其间许能抽空回家盘桓数日,尔可将行李提前备好。上回做的中衣甚好,可多备。
身子可安?甚念。尔心思细密过甚,有伤心肾。家中诸事,渐可放手他人。来日方长,将养身体,子息之事方可齐全。
……”
他亦挂念自己!
他亦体贴自己!
他亦以为知己!
他的抱负。欢喜,皆说与自己听。这份信任,令人动容!
她亦为他的心事能偿而欢喜。为他连连参战忧心悱恻,为他的这份难得表露的思念体贴失魂落魄,一颗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原来情痴便是如此,原只当六郎大婚那日,一切便已终结。原来命里等的是他,是他呵!
……
日头高升,仍是一个艳阳天。老夫人院里的桑树枝叶繁茂,葱绿已渐深浓,层层叠叠的叶子在热浪的炙烤下巻了角儿,萎靡不振。皱巴巴的模样。
然徐府的主人们齐齐的歇了一个放心的觉,便是连精力强盛的靖哥儿也摊手摊脚在容娘屋里的榻上睡了一觉。仆人们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些许声响。门外的野狗。亦叫门房把一块骨头远远地逗弄远了。
隐隐有卖酸梅汤的叫唤。
日头不知不觉间偏西,往远处的山头后隐了半边身子。它那耀目光芒已然散去,血红的圆盘如酗酒汉子的眼睛,傻愣愣地瞪着,不知闭眼。
带着午觉的迷糊,徐家人正喝着自家煮的酸梅汤解暑。老夫人犹道那汤不够甜,下回须得多搁些糖才是。容娘一边微笑着应了,自己尝了一口,却觉着刚刚好。靖哥儿与玉娘嚷嚷着要吃冰,徐夫人便说正当暑热,一冷一热,不是养身之道。
远远的街道上传来马蹄急响,十分奇怪的是,清平县城那般繁华,竟然未能遮掩住马蹄得儿得儿的急踏。
徐府这头听得恁般清楚,连有些耳背的老夫人也听到了,她将手中的汤匙轻轻放下,搁了碗盏,垂眸静坐。
徐夫人才刚现出些光泽的脸蓦地暗了些许,她颤颤巍巍将碗盏递给一旁的容娘,闭了眼睛,似在等待甚么一般。
容娘正觉得奇怪,城中罕见马匹,如何今日这马来的如此奇怪,且又奔的如此急促?
她接过徐夫人递过来的碗盏,见到两位夫人神情,不由心中咯噔一下,刚刚松懈下来的心忽地吊起。莫非出了甚么事么?
舒娘莫名其妙,但厅中情形古怪,她也不敢言语,偷偷地挨了容娘站了。
她与容娘不晓,战祸之年,凡街市上头出现急踏的马匹,十之有九,是谁家的郎君在战场上去了,营中来人报丧。自然,如此待遇,非常人可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