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我到现在还是对和南京的人握手有些抵触,虽然我知道自己的任务,但每次去见那些党棍,总是腾起心头的愤怒。”
叔仁这样告诉小开,忐忑地问:“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称职的战士?”
换做别人,也许因此一句会撤掉叔仁的职务。但小开只是笑笑,告诉他说:
“我理解并见过许多和你一样的同志,他们都对过去南京方面的背叛,以及犯下的罪行感到不可饶恕。
正如周豪同志说的,现在需要我们全力联合一切救国救亡的力量,不是清算这一切的时候。也就是说,外敌为大!
南京常说共军在侧、日本尚远。但现在不是‘尚远’,是他们已经站在我们的院子里,端着刺刀虎视眈眈了。
你天天来往于虹口周围,对这种变化应该深有体会。而且不止上海,济南、武汉、北平……,哪里没有他们皮靴踏响的声音?
南京政府作为领导全国的政权如果还执迷于权力、地盘的厮杀,还坚持诛灭不同政见者,敌人的炮火恐怕很快就会砸向那巍峨的城墙了!
好在这位总司令近来也颇有警觉,加上他的帝国主义爸爸成天提醒,总算两广和平解决没有打成新的内战!
这说明他也感到日本人的压力和胁迫了,并且开始谋求通过议和拖延战争爆发,争取时间。”
他走到叔仁身边坐下,轻声说:“去年11月汪兆铭遇刺,揭开了日本人扶持亲日精英的内幕,使他们矛盾公开化。
他虽不情愿,却不得不站到了对日态度的对立面上。
在左派和处心积虑的日本侵略将领们面前,那副朦胧的绥靖面纱他没法继续戴下去了,这就是他寻求和谈的大背景。
在你接到任务之前,他已经派人四处寻找与我党接触的机会,甚至求告到苏联外交官那里,通过共产国际绕了好大圈子来联络。
党那时就分析他可能真地着急了。
这对于我党执行抗日主张是有利的,所以先后在陕西、南京、上海、北平之间有好几条渠道在为和谈不辞辛苦地奔走,才有了今天陈家兄弟约我在上海会面的成果。
所以你要明白这是关系民族命运的大事,是多少人辛苦了一年才有的成果,我们应该珍惜它,尽可能圆满地完成任务才能对得起同志们的付出和辛劳,你说对不对?”
“哦!我懂了!”叔仁点头:“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在国家、民族大义面前,个人的一切也应该让步于解决主要矛盾,是这样吧?”
“嗯,归纳总结得不错!”小开满意地点头,忽然很认真地问:“你六弟情绪怎样,有和他联系过吗?”
“打了两次电话,后来那次听上去情绪好些了。主要是他觉得杨这个人并不是亲日分子,背上这个罪名实在冤枉。
而且他俩交流得很深入,杨也肯定了他的很多观点、建议,使他颇有‘知己’之感。杨这样毫无价值地被党争所害,令他痛心不已,所以难受了好久。”叔仁告诉他说。
“杨这个人呵,可惜站错队了!不过他好歹算不负‘卧龙’这个称号。他的死虽然意外,但也在意料中。
跟着反动派走到黑,最后被争权夺利的官场淹没,也就是这样下场了。
要和你弟弟说明白,这个政权就是如此,杨畅卿自己临死都说早知有这么一天。
帮他看清反动政权自私、残暴、冷酷的真实面目,让他尽快抹去眼前的雾霾,看清楚真相,然后他自己决定走什么路、如何走才是最有意义的。”
说完小开着重提醒:“不要说教,也不要强加,你要相信他自己的分析、判断。他自己选的路,走起来才有信心,才能更加坚定!”
“明白了!”叔仁点头。
“这次在西安,张淮南很着急要问明子任先生的态度,他们最担心、最害怕的还是他!”小开笑着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
“这也说明他们自己清楚杀害了多少共产党人亲属,内心不安呐!
子任先生能大度表态敞开对话之门,张淮南很意外,也很佩服。
他这个人虽然是小陈手下情报分析的首席专家,但本质还好比较正直,俄语相当好,熟悉苏联事务。
这次你去会面地点踩点、接洽,如果有机会认识他,这个关系要尽量建立起来!”
“你们会谈,需要我也在场么?”
小开点头:“按说双方各自可以带一名做笔录的书记员。如果张淮南来的话,小陈定是让他做记录。
我这边倒不好办了,刚刚回上海来不及调别人过来,所以想请你这大老板屈尊一下,如何?”
叔仁哈哈大笑:“我算哪门子的大老板?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约好的这天,叔仁一身笔挺的西装,上衣内口袋里放了提前从宋真意那里调来的两百美元和四百法币钞票。
然后他戴上墨镜、礼帽,穿了身灰色意大利花呢大衣,一双褐色美国皮鞋,手里拎着西班牙小牛皮的软包,派头十足地进了福特汽车。
“走,去静安寺沧洲路上的沧州饭店!”他对舒龙说。
“嗬,”舒龙笑道:“今日可是大将出马的架势了!怎样,现在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