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修筠送她的线香在先,唐岫想起上次回家姥爷送她的那罐香粉。说是二叔公这阵子突然迷上了沉香,斥巨资托人订了块越南白奇楠观音像,剩下的边角料打成香粉,被姥爷讨来送给姥姥,还匀了一点给她玩玩。
唐曼殊玩香是大师级别的,退休之后跟一干姐妹搞了个香社,烧掉不少银子,还会用《新纂香谱》的古法制香,往来走动,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但唐岫对香道并不精通,也就是跟在姥姥身边明白个流程,鼻子又笨了点,什么甜、凉、清、润、柔,说不出个子午寅卯。亏小时候姥姥还说她鼻子灵,越是贵的香她越称好,才让她学了一些,用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
周二下午,唐岫难得下课早,四点就到家了,把茶室的木几整理了一下,摆上她的一整套香具,难得有兴致打个香篆。
她常用的是一尊宽口青瓷香炉,无纹无饰,只是太久不熏香,香粉都沉实了,得先用铜箸搅散。正沉着手腕在炉里画圈,宋修筠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快递箱,从大到小叠了三层,看到她在家,有些惊讶:“你今天这么早下课?怎么不让我顺路接你回来?”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自己回来还方便些。”唐岫放下手里的香箸。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打电话点名让他来接自己的程度。
宋修筠不知道她还在为昨晚的事耿耿于怀,放下手里的纸箱,告诉她:“去快递室的时候帮你的也拿上来了……我平时下班时间确实不太固定,你把你的课表发给我吧,只要时间方便,我就去接你。”
唐岫听到这句,才正儿八经地抬头看他,考虑了一会儿,点头应了声“好吧”。
他今天的态度还不错,唐岫又是个不太会怄气的人,不知不觉就心软了,过去把自己的快递拿走,道了声谢,拆开发现刚好是她新买的作弊神器,一个大圆盘形状的铜质香押。
反观宋修筠的快递就居家多了,买了新的砧板和炖锅,见到她手里这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辨认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香押?怎么个头这么大?”
他虽然不熏香,但看过的藏品不少。熏香是历朝历代都兴的雅事,香押的出现时间很晚,取代了原先圆形香匙的部分功能,他也就在故宫看过和宣统款银柄檀香炉成套收藏的香押,做工不算细致。
唐岫听他好奇,颇为自得地翘起脑袋:“这个是我定制的加大版,和香炉的口径刚好合适,保准一压就平。”
“压香灰本来就是为了磋磨心性,你反而想着法子在这一步偷懒。”宋修筠被她逗笑,虽然是数落的话,却也被这个新鲜玩意儿勾起了兴趣,轻抬下巴示意,“你不是刚好在点香么,去试试,看看是不是一压就平。”
“好。”唐岫本来就是为新到手的沉香买的香押,回到木几前盘腿坐下。
宋修筠到厨房泡了两杯柠檬茶,自然地在她对面落座。
果然,一铜压下去,再抬起来时,炉中央雪白的香灰已然变得平整,像落雪后还未有雉鸟踏足的池塘。炉壁上还挂着积雪似的灰,唐岫拿香帚小心翼翼地去扫,左手握着瓷炉慢慢转动,指尖泛着粉红,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娟秀如梢头的春花。
青瓷颜色和香灰叠在一起,不好区分,灰又极细腻,一扫就有飘起来的。唐岫怕有遗漏,不知不觉就凑近了,屏着呼吸,怕把扫落的灰吹散。
傍晚夕阳的余晖落进来,把她的身形映得柔和,耳畔的碎发被染成浅金色,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也清晰可见。
宋修筠不自觉放轻呼吸,眼看她的头越来越低,连微卷的睫毛都一眨不眨,便下意识勾着她的脸抬起来,提醒:“太近了,对眼睛不好。”
他的食指抵着她下巴以下的一块软肉,再往下是纤细的脖颈,系着艳色的红绳。这处地方和脸颊的皮肤触感并不相同,要更柔软和不设防,像给小动物挠痒时最喜欢的部位。
唐岫不防备地被他微凉的手指一贴,茫然地抬起头来,就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下巴,低垂的睫毛密密的,甚至抬起拇指指腹,沿着她的下颌轻轻蹭了一下。
唐岫感受到这样的触碰,耳后蹿上一缕异样的酥麻,绷得紧紧的呼吸一下子漏了馅儿,炉里的香灰又还没来得及压实,猛地被吹起,袅袅的一蓬烟云,迷了她的眼。
宋修筠被这一幕看得错愕,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后,落在她脸上的手指微僵。
宋婉清因为工作的关系,常年要跟极细的丝线打交道,视力下降得厉害。他每次看见了就会帮着提醒,不知不觉就有了这样的习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着她,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用嘴提醒,而是去勾她的下巴,甚至更进一步,想要探寻她皮肤的触感。
唐岫还没来得及细品他的用意就飞来横祸,紧闭着眼睛把炉子放下,眼尾顷刻就红了,汪汪往外流眼泪水,控诉道:“你怎么突然吓人!”
“抱歉……”宋修筠也觉得尴尬,耳根一点点染上薄红,想帮她把眼睛里的东西揉出来,又意识到这样无异于雪上加霜,忙起身去找家里的婴儿湿巾,抽出一张递到她手上。
唐岫接过,好容易睁开眼睛,连鼻尖都红得跟兔子似的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丢面子,她想着再怎么补救也无济于事,索性把手一摊,开始摆烂:“我眼睛疼,压不了香灰了,你来吧。”
宋修筠也知道这事赖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轻薄的事,主动认下:“好,我去戴眼镜。”
留下唐岫“哼”一声,端起一旁的柠檬茶喝了一大口。
她现在明白不内耗的办法了,只要每次出糗都怪他,就怨不到自己头上。
等宋修筠戴好眼镜回来,就看唐岫把原本打了一半的灰重新搅散了,还拿出了一柄海棠花纹样的灰押给他,头部只有铜钱大小,跟她定制的相比小了不止一个号,看着是想让他借此赔不是了。
他也不说破,握着灰押学着打起香灰来。因为从小学书法,眼下的姿势也像握笔写字似的,肩背挺直。手指在青瓷上衬着,甚至不逊色匀亮的釉色,根根葱白似的,指节淡淡的粉红因此更鲜明,是一双修长又秀气的手。
唐岫刻意不看他,只看炉里的白灰,他极有章法地绕着内壁压了一圈,手很稳当,间隙也均匀,像由内而外逐渐盛放的一朵水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