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立即议论纷纷。那仇虎寨主叫道:“汪盟主,你万不可这样打算!咱们十三寨在你带领下,正要发展壮大。你若甩手不管,岂不让大家寒心?”数人叫道:“不错,不错!”一个身形瘦小、满脸青斑的寨主叫道:“汪盟主,咱们十三人中,以你江湖名头最响。你若不做盟主,别人又有谁够资格?”又有数人大叫:“不错!”
汪明道笑道:“当初大家推举我做盟主,一来是因为各寨自有寨主管治,盟主并无实权,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谁也不很看重;二来便是因为我江湖名声不恶,可以为十三寨联盟增些光彩。其实大家并非当真尊重、信任我,汪某本就明白。”
众寨主脸上都现出愧色,显然汪明道所说是实。那仇虎干笑道:“当初确是如此。不过……不过几年下来,大家是真的对你佩服,现在要你继续做盟主,可不是冲你江湖名声了。”
汪明道点了点头,说道:“提起江湖名声,兄弟倒还真有些话说。江湖上送给兄弟的外号,叫做‘铁骨丹心’,各位可知为了什么?”
那仇虎抢道:“这外号由来,兄弟十分清楚。二十年前,你孤身行刺反对抗击血寇的和顺王爷,失手被擒后,受尽酷刑折磨,却始终威武不屈,不肯归降朝廷。连当时看押你的狱卒都感叹‘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外号中的‘铁骨’二字,便是由此而来。”他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吟道:“‘慷慨歌刑室,从容作死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便是你当年在狱中所作的明志诗,江湖上无人不知。”
汪明道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当时汪某少年意气,故乱写了几个字。想不到过了这许多年,仇寨主居然还记得!”
仇虎正色道:“如此好诗,仇虎怎能忘记?我自听过这首诗后,便时常背诵,每次背诵,总是要忍不住大赞‘好诗’!所以过了二十年,仍是记忆犹新,不忘一字。”
那一脸青斑的寨主笑道:“仇寨主,你字也不识得几个,居然学人家书生谈诗论赋,真是好笑!你又没读过别的诗,怎会知道这首好是不好?”
仇虎如刚喝过三坛老酒,满头满脸涨得通红,怒道:“我虽然是个粗人,但总不至连别人念诗也没听过,难道心里不会比较?杀头都不怕,如此骨气,难道不算好诗?莫非只有那些咿咿呀呀、无病呻吟、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的东西才算好诗么?你‘青豹子’又读过什么书了,却来笑话于我?”那取笑他的寨主,脸上青斑块块,如豹子皮毛上的斑点,因此外号叫做“青豹子”。
陈敬龙将仇虎所念诗句默咏两遍,暗道:“在刑室中饱受折磨,兀自慷慨放歌;被定为死囚,犹能从容不迫,当真不枉‘铁骨’之名!这首诗言词直白,含意浅陋,不过是表明决心,算不得什么名作;但如此痛快慷慨、豪气干云,令人一读之下,热血沸腾,确实也算是难得的佳品!这汪盟主身为山贼首领,武技定然不弱,想不到也精通文墨,竟是个文武全材。驼叔以前讲故事,对绿林道上的人很有些瞧不起,现在看来,绿林之中也是藏龙卧虎,当真不容小觑!”心中对这些山贼印象不由大为改观。注
那“青豹子”见仇虎当真急了,急忙笑道:“仇大哥,咱们哥俩情如兄弟,难道开个玩笑,你也当真?我也是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箩筐,又怎会笑话你了?”见那仇虎怏怏不乐、怒气未消,又道:“你只说了‘铁骨’二字的由来,那‘丹心’二字,又是怎样一回事情?快说来让兄弟长长见识。”其实汪明道外号来历,十三寨主无不明了,这“青豹子”故意询问,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免得仇虎发怒罢了。
仇虎见他神情谦恭,颇有请教之意,又高兴起来,神彩飞扬道:“后来汪盟主得侠士相助,逃出大牢,加入了当时声名赫赫的长缨会,做了逐狼堂主;引领逐狼堂义士,与血寇大小上百战,杀敌无数,当真扬我轩辕威风,有大功于朱雀百姓。这其间他负伤三十余次,甚至有几次险些死掉,却始终志气不改,不除尽血寇,誓不罢休。当时长缨会龙总舵主称赞汪盟主‘丹心一片,为国为民’!这名号中‘丹心’二字,便是这样得来了。”他越说越是兴奋,脸上潮红,头顶比方才生气时更加鲜艳;说到这里,终于全部说完,大喘了几口气,望向汪明道的眼中,不禁露出钦敬之色。
陈敬龙不懂绿林中事,方才汪明道自述功劳,他听不明白,只在一旁看个热闹;此时听这秃头、青斑两位寨主所述,却有些明白,知道汪明道当年曾为民血战,不由肃然起敬。向他看去,心道:“他现在才四十左右,二十年前,只怕还不足二十岁。那样年轻,便去行刺王爷、受刑不屈、抗击血寇、百战不移,当真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对这位来与自己为难的山贼首领,居然怀了敬佩之心。
汪明道抱拳朗声道:“众位寨主,既然知道汪某外号来历,便应该明白,汪某二十年前逃狱,便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加入长缨会,更加成为朝廷严令格杀的乱党。长缨会解体后,兄弟不断被朝廷鹰犬追杀,无处安身,这才迫不得已,入了绿林道。以兄弟如此身份,又岂能与任何同朝廷有关的组织往来?说我与神木教勾结,不是太冤枉人了吗?”
话一说完,众寨主哄然应是,纷纷叫嚷道:“汪盟主是朝廷通缉追杀的要犯,怎能与朝廷勾结?”“此话差矣,神木教并非朝廷,不能一概而论。不过,神木教既然与朝廷有所牵连,想来汪盟主也是绝不可能与之往来的。”“***,汪盟主一直跟朝廷作对,怎会做什么奸细,不利于十三寨联盟?谁再怀疑盟主,老子一刀劈了他!”“‘铁骨丹心’这外号是白叫的吗?要是这样的人也能做奸细,那天下想必就没什么好人了!”……
众人吵吵嚷嚷,都相信汪明道绝不会与神木教勾结,只有那壮汉贺寨主表情木然,左顾右盼,一付看热闹的神情。那个白衫张寨主缩在他身后,并不出声,谁也不知他是何态度。
注:文中所引用的明志诗,水安只略作改动,尽量保持其原貌。原诗是何人所作,想必读者尽知,不必飞花赘言。文中评价,仅是对诗而言,绝非赞同原诗作者品行,读者不可不察。
第六十五节、一咏三叹
张肖为人机灵,心思缜密;他方才不肯认帐时,见到陈敬龙脸现鄙夷之色,立即将其心理猜出十之八九,知道这少年看重诚信,鄙视无赖之徒;后来见陈敬龙年纪轻轻,却学人口吻,自称“陈某”,明明是个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偏要尽量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更加知道他毫无经验,却极重脸面,生怕别人轻视。23Us.com待大家对陈敬龙束手无策时,张肖便故意指责他不敢认帐,口出蔑视之语,激他说出真话。陈敬龙思想单纯,论心机,怎是这老江湖“滴水不漏”的对手?受激之下,登时按捺不住,落入张肖圈套,不但承认自己认得纣老怪,更是毫不隐瞒,连与其结义之事也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众人万万料想不到,纣老怪纵横江湖、名动天下,竟会与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结为兄弟;听了陈敬龙所言,不由面面相觑,惊讶莫名。
张肖微微一愕,随即鼓掌大笑道:“好,好,豪气冲天,真是让张某由衷佩服!小兄弟,你如此胆量、气概,若是运气好些,能够多活几年,必定会出人头地,成为一代豪侠。”
陈敬龙怒气未消,大声道:“我本领低微,豪侠是做不来的。不过,哼,我总算有些骨气,不至做个厚颜无耻的无赖便是!”
张肖脸色如常,红也不红一点儿,笑道:“豪,是指心胸气概;侠,是说行径作为;跟本领高低,是没有关系的。我张肖别的本领不行,但看人向来极准。小兄弟,你若不死,十年之后,自然知道我所说不错。”顿了一顿,向汪明道瞟了一眼,冷笑道:“你不像有的人,本领倒是不弱,可是所作所为,嘿嘿,那也不必多说。总之,是永远称不起一个‘侠’字。”
汪盟道双眼一瞪,似乎想要发怒,但想了一想,终于忍耐下去。
陈敬龙见自己嘲讽张肖,他不但不怒,反倒对自己赞誉极高,似乎并无敌意,心中不由十分纳闷,已经想好的几句讽剌言语,便说不出口。
张肖将短笛在左掌轻轻敲击两下,朗声道:“这位小兄弟已经承认知道纣老怪去向。这次师出有名,谁有本事,能让他讲了出来,尽管放手试试。兄弟不惯给人用刑,只能作壁上观了。”说完退到一旁,抬眼望向屋顶,又摆出事不关己的姿态。
陈敬龙见他激出自己实话,随即鼓动别人对自己用刑逼供,不禁怒恨交加,吼道:“姓张的,你这无耻小人!我要你狗命!”挥刀向张肖砍去。张肖侧步闪开,负着双手,也不还击,如同没事人一样。